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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隐

    柳七摇头暗笑,自己提壶斟了杯茶,轻啜一口道:“有个难题,你那个傻丫头倒是给你想了个好法子,只是用或是不用,还要凭你裁决。”

    司徒逸略为意外道:“难题?”

    柳七道:“楠兮想到把抑制时疫的药物散撒到落星河中,那下游的云泽城和戍北大营的传染速度必然大大下降,以此,替我和阿素夫争取时间控制疫情。”

    司徒逸听罢,笑道:“她见过我帐中北疆舆图,这丫头,记性倒是不错!只是,这法子听着有理,确实可行?”话音刚落,他却忽然眉心一皱,琢磨起柳七的话来,方才柳七言语中唤到覃楠兮的名字时,竟然叫的十分顺口亲切。

    柳七一心牵挂疫情,并未觉察自己的口误,点头接道:“只要持续散撒数日,水中的药物浓度应当足以控制传染。没有新添的病患,就足有控制疫情。”

    司徒逸听罢,迅速收敛心神,沉吟片刻道:“那就暗中派人去云泽城中所有的水井中撒药,至于戍北大营……”

    柳七意外:“那戍北大营怎么办?”

    “城里百姓无辜,能救就救,可是,大营那边……”司徒逸紧攥着眉心,紧抿的唇角上漾着一抹说不出的沉痛。

    柳七豁然起身,惊怒让他的声腔都在微微颤抖:“牧云!长平王不过是和他们一起邀宴打猎,他收买不了他们的!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十多年,你这是要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司徒逸的喉结狠狠一吞,冷道:“利萨跟着我十多年,是我亲骑营的副指挥,你可想到他会背叛我?”

    柳七紧握着拐杖的手背上,青兰的脉络一跳一跳:“可你因此而放弃戍北军,岂不是因噎废食?简直愚蠢至极!”

    “不是放弃戍北军!”司徒逸回头,空洞的目光落向虚无,勉强按捺着激愤解释道:“我只是说再等等。戍北军虽是我一手带起的,可人心叵测,我久不回军中,种种谣言早也传的满营都是。其间必然有人暗生二心。时疫爆发,这于长平王而言是天赐良机,他又怎么会舍得放过?他若乘机大肆收买人心,再等等,我们只需再等等,就可以看清戍北军中,到底谁是将来能并肩而战的兄弟!”

    柳七虽已被司徒逸说服,可还是有些挣扎:“可是,你若袖手等待,一旦时疫在营中爆发,下阶兵士才是染疫重区啊!他们不过是卒子,你这样……可是太无情了!”

    司徒逸别过头,几乎一字一字的道:“若卿,我带着他们北伐西征,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哪一次又曾真心把他们的命当成过命?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的手上,早就染满了他们的血!你若不忍,就当是我又带他们打了一场硬仗,他们都捐躯沙场了吧!”

    柳七知道司徒逸也有不忍,缓了片刻,低道:“你的意思是,你坐视,长平不甘错过这个机会,冒险收买军中人心,那新帝周桓就会对他更加防备。而此消彼长,新帝多一分对长平的提防,就会少一分找你的心思?”

    司徒逸点点头道,缓缓落座叹道:“戍北军爆发时疫,长平王大肆收买人心。若这么些大事,我还不回去,周桓许是会多信一分我已死于途中的消息。还有,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秘营中的疫情又凶猛,新制的重弩又全没有进展,步伍训练也不能急于求成。这每一件都要时间,用他们的命换我喘息的时间,我,我也不忍,可是……”

    柳七已平静下来,他和司徒逸相识多年,知道他的为人。暗自叹息一声,柳七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劝道:“重弩的事你也不能急于求成,卢先生的手稿既然已寻了回来,只要有精通锻铸的匠人,多试几次,自然就成了。”

    司徒逸无奈的嘱咐道:“那本手稿是卢先生一生心血的结晶,他老人家临终相赠,若卿一定要保存好!”

    柳七郑重应下。卢方这个名扬天下的武器痴,一生心血尽数在那本遗稿中。他临终时恰流落北疆,他将自己一生的武器设计统统画成手稿,辗转送到自己的忘年交司徒逸手中。

    这些年来,司徒逸一直珍藏那手稿,即便是柳七,也从未亲眼看到过那本手稿。司徒逸虽珍视那手稿若命,却也从未想过那手稿中的武器有朝一日会为他所用。直到他被迫躲进阿米里山中,他才开始利用山中铁矿的便利,尝试着制造卢方手稿中的重弩。司徒逸长年征战,深知精悍的新式武器在战场上几乎决胜的优势,他这是要在利用周桓兄弟二人彼此猜忌牵制的罅隙,培植自己的势力和机会。

    柳七心念纷飞,方才泛滥的不忍和怜悯一瞬熄灭,重复冰冷的唇角忽然一勾,欣慰起自己没有看错人来。想他柳若卿一介文弱儒生,若没有司徒逸这样有勇有谋的武将为伍,他心中的宏图大业,他命中的天责使命,又要如何完成?

    “若卿,长安可有讯息?”司徒逸见柳七沉默不语,只道他是心生不忍,遂带着三分歉疚转话问起。

    柳七收敛心神应道:“掖庭是个什么地方?太子能好到哪里去?听说自打入了掖庭狱,太子就一直沉默不语。”

    司徒逸叹道:“告诉长安的人,务必保护太子。”

    柳七琢磨的看着司徒逸肃然的侧脸,试探道:“牧云到了如今还惦记着助这个没用的太子复位?”

    司徒逸坦然的点点头。

    柳七扫了一眼他手边的《太史公记》,沉声低道:“赵毋恤得神命诛智氏。”

    司徒逸朗然一笑,应道:“若卿这是疑我要取而代之?”

    柳七不答,幽黑的目光像刀一样凌厉,细细的刮过司徒逸空洞的眼中,想要从中寻出一丝他所最乐见的欲念。

    司徒逸却摇了摇头笑道:“大楚千里疆域,是先父同一众世叔伯浴血奋战而来。我身为靖国公长子,反倒做起乱臣贼子,造起反来?这样罔顾先父功业,将来黄泉之下我要怎样面对先父?司徒逸只求自保,保住云泽足矣。”

    柳七不可置信的凝着司徒逸唇边坦荡的笑意,心底陡然生出失望。他决不允许司徒逸只把心思放在维护司徒璟的功业和保护小小的云泽上。

    柳七暗自琢磨了一瞬,诡异一笑道:“长安的暗线经了上次的事,可用的已所剩不多,可确信的更少。是不是还要再充实些才好?”

    司徒逸看不到他唇角奇异的笑容,只道:“若卿安排就好。”

    柳七乘热打铁:“让小牛去可好?”

    司徒逸略觉意外:“小牛?”

    柳七道:“他只是个孩子,不易被防备,且这孩子聪明又对你极是忠诚维护,他去,或许是最合适的。”

    司徒逸沉吟不答。

    柳七瞟了一眼他眉宇见的犹疑,追道:“等时疫得控,你也离开这里,隐到云泽城中或附近的村中去,找个可靠的人在身边服侍你,这样,反而更安全。”

    司徒逸默然半晌,点点头道:“也好,大隐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