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宴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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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家兄妹对视一瞬,忙各自假装坦然。 “你怎么来了?方才还嘱咐嬷嬷要她好生伺候你歇着,着了风寒就好好歇着,这些事总有下人做,你又何必自己受累。”覃楠甫语带埋怨却满眼心疼。 “不妨事,吃了药,发散发散也便好了,哪里就那么金贵了。方才我娘家哥哥派人送了些庄上新送上来的武夷茶。我等不及便沏了一壶送来给你,不想meimei也在这里。”萧落梅人如其名,通身的柔美淡雅,惹人怜爱。 “嫂嫂!”覃楠兮见了她便眉开眼笑。自萧落梅嫁入覃家那日起,她便十分喜欢这个嫂嫂。几年下来,她与萧落倒像是亲姐妹。 “那也好,我正和楠兮说起长平郡王府宴的事,既然你来了,还是你和她说吧。”覃楠甫递了一个朱红的封套到覃楠兮手中,一副重担得卸的样子。 萧落梅回望了他一眼,体贴温柔的点了点头,才底头斟茶。 长平王府的帖子一如长平王的为人,清新高贵,朱红面上烫银的缠枝宝相花端雅周正不失亲和。 “这长平王倒是儒雅,连个帖子都这般雅致谦和。”覃楠兮手中摆弄着王府的端午宴贴,笑道。 “长平王平日为人恭谦温和,又是个极清雅的人,虽然是宗室郡王但平生只醉心乐音。常道平生但求一知己,高山流水,曲尽知音。这次宴请城中世家子弟,怕也是有心歌舞酬宾,寻觅良友。”覃楠甫闲闲落座,接过萧落梅递到面前的茶,笑道。 “相公也只说对一半。”萧落梅浅浅一笑,轻声插话。 “一半?”覃楠兮疑惑的望向一旁正低头侍弄案上熏炉的萧落梅。 “长平王向来俭淡,又与城里的世家子弟来往不多,何以突然以郡王之尊宴请城中世家子弟?且我听说,此次城中美名在外,尚未出阁的几个世宦千金也全在受邀之列。”轻轻阖上镂着一杆风竹的紫檀熏炉盖,萧落梅抬眉浅笑,顿住口,没了下文。 “那又如何?”覃楠兮握着郡王府朱红的请帖追问。 萧落梅笑而不答。 “嫂嫂你总是爱打哑谜,回回只将话讲一半,弄得人一头雾水。”覃楠兮最不愿静下心来细细推敲这些盘根错节的关联,每每遇到这些事,多少有些埋怨萧落梅。 “长平王侧妃的亲哥哥,靖国公长子振远大将军司徒逸前些日子入朝述职,应当是过了端阳节才会回北庭的。” “振远大将军?就是那个盛名在外的踏雁将军?司徒翀的大哥?”覃楠兮并未将这事过心,只觉嫂子忽然提起他很是意外,半晌,又突然好奇:“那他不也是嫂嫂你的表哥?” “这,也算是,是我的表哥。”萧落梅答的略显尴尬,抬眼瞟了一旁袖手笑观的覃楠甫,不得不一反平日习惯,将话点透:“大将军虽然军功盖世,但长年戍边,就将婚事耽搁了,长平王妃这是要乘这个机会替她哥哥物色可堪匹配的佳人。因此待字闺中的meimei你也在受邀之列。” “噗!”一口茶统统被喷在案上。“借机物色?嫂嫂你若直白起来也十分了得。”覃楠兮抬手擦拭嘴角的残茶讪讪道。 覃楠甫一瞬便黑下脸来,满眼心疼的沾拭着案上几册无辜遭殃,被喷的湿嗒嗒的书页,方才的从容和耐心统统不见,头都懒得抬得命道:“这次不许你推托,好好听你嫂嫂吩咐,打扮打扮再去!”。 “我不!”覃楠兮脱口拒绝。 “你敢!你若敢不去,我定不饶你!” “爹爹说…..” “这次爹爹也不会听你胡缠,你就不要为难爹爹了!” “我就不,我才不要嫁个一介武夫,舞刀弄枪,明明是残害人命,却说是振国功勋。这种伤天害理的恶人,我可不敢沾染,免得遭天谴!”覃楠兮不满哥哥抢白,咄咄的抢了回来。 书房中顷刻寂静。 覃楠甫萧落梅夫妇怔在原地,表情复杂,转瞬,向来安静的两人竟同时郎笑出声。 知自己情急失言,覃楠兮烧得满面通红,飞身要逃,却被哥哥一把拖住,半戏半劝道:“傻meimei,城里的世宦佳丽都巴巴的指望能嫁个司徒将军这样的夫婿,你倒是非同寻常啊!”说罢,他顿了一顿,又强忍唇角的笑意,接道:“再者,再者,司徒将军应当是知道翀少爷和你的交情的,他是不会选你的。” 挣开哥哥的手,覃楠兮飞奔向花园。身后,萧落梅匆匆赶来。 “好meimei,等等我。”萧落梅素日行不动肩,哪里追得上覃楠兮。 “你也来笑话我!”覃楠兮不忍心听萧落梅上气不接下气的跟在后面,停步下来。 “不,不是,我怎么会笑话meimei。”萧落梅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笑道。 “那你来做什么?定是替哥哥命我来了呗。我可是不去的!”覃楠兮扶住萧落梅,缓下步子向前。 “傻meimei,这次怕是你躲不过去了。你若还跑去爹爹处哭闹,也只是令爹爹为难而已。你哥哥怕你闹,才想找你说说个中缘由的。” “为什么躲不过去?平日里这样的宴请我从来都不去的。爹爹和哥哥又不需要我去替他们拉拢那些诰命夫人,仕宦千金。”覃楠兮被覃子安纵容惯了,有恃无恐。 “长平郡王不同一般官宦,这次的邀宴又指名有你,所以爹爹推不得。”萧落梅从容应对,她向来有办法说服覃楠兮。 “奇怪,长平郡王又不认得我,为何指名相请?” “郡王殿下虽不认得meimei,却认得百官之首覃尚书大人啊。” “这,怎么又扯到爹爹?”覃楠兮眼底一闪,刻意回避。 “这次长平王府宴,实是圣意。圣上要给司徒将军指婚,自然只能在门当户对的几个千金中挑选,meimei你是爹爹掌上明珠,自然不得不去应这个卯啊!” “咳,咳咳,嫂嫂你往日可从不这样说话!直白起来还真是……咳咳”覃楠兮顾左右而言他。 “虽然将来必是司徒家的媳妇,但却不会是这一个司徒公子。这次这个差事,meimei只是去应应便好。”萧落梅满眼甜笑,嘴角甚至带着丝从未见过的嬉闹神情。 “嫂嫂!”覃楠兮又惊又羞。 “我说的可没错。谁不知道你和我那翀表弟青梅竹马……” “嫂嫂,我和司徒翀只是兄弟,我,我们只是好兄弟,我怎么会,我是不会嫁给他的。”覃楠兮急的语无伦次。 “你这到底是要嫁他还是不要嫁他嘛?”萧落梅驻足,扯着覃楠兮戏问。 “不嫁!” “不嫁?怕是由不得你啊我的傻meimei。”萧落梅唇角的戏笑淡淡化开,眼中是一丝爱怜一丝自怜。 浓长的眼睫应声一闪,覃楠兮的眼底升起一丝了然,又浮出一抹不甘心的质询。 幽叹几乎低不可闻,萧落梅扳过覃楠兮的肩,凝这她郑重道:“你奉旨嫁到司徒家,这可不仅仅是普通小儿女的婚事,这是尚书国公二府的联姻。”
“联姻?”覃楠兮唇底的话语渐冷下来。 萧落梅悄然偏开头去,避过她的目光,语气一如既往的轻缓:“爹爹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官居尚书令,是内朝百官之首,向来是一呼百应。前几年又奉旨主持撰修通史,这样的风光自大楚开国以来有过几人?而我姑丈司徒国公是开国勋将,定鼎功臣,千里国疆多年来都是仰仗他捍卫防戍的。司徒和覃两家,虽文武分明,但自开国以来便同是圣上的肱骨栋梁,即便两家相交不多,但一向都是均衡稳妥,不分高下的。自老国公谢世以来,司徒家世曾一度颓败,但这几年却又是风生水起。国公长子戍守边疆,连战连捷,年纪轻轻就受封振远大将军。我表哥司徒鲲又娶了怡郡主,去年国公的千金司徒琳琅也被选为长平王侧妃,司徒家这几年可谓如日中天。” “这是司徒家的幸事,与我有什么相干?”覃楠兮眼里的不甘几乎幻成了哀求,倔强着不肯面对。其实她心底何尝不清楚。 “武安天下,文定民心。当年先帝铁骑踏平宇内,短短九年便统一中原。只是,铁骑之下的臣服多有不得已,先帝英明,礼遇以爹爹为首的一班鸿儒学士,重文轻武便成了国策。百姓休养生息,才有了大楚今日四海咸平,万民归心的繁华昌盛。”萧落梅略顿了顿,见覃楠兮微拧的眉心里,一抹忧虑仿佛清冷月光,满满透着忐忑和无奈。 萧落梅知道她其实明白个中机巧:“当今圣上却不同,因忧心近年边境态势,是为扬威四海也好,是未雨绸缪也罢,总之,自韶平元年起,武将世家各个重新势起……” “因而朝内文官颇有异议。圣上一为安抚文臣,又为均衡文相武将。故此将我指婚司徒国公府,指给司徒翀?”覃楠兮眼中常见的俏皮和茫然消失不见,眼底泛起的光芒仿佛暗夜星辰静默而澄明。 萧落梅自幼长在名门,这些潜在台面下的绸缪经纬她早看惯看透。此时开口依旧云淡风轻:“圣上此时为你赐婚是合乎事态人心之举,你是尚书令大人唯一的宝贝女儿,如今皇室宗族中又没有适龄的对象,举目长安,怕只有司徒翀才能与你匹配了。” “司徒?那个振远将军不是也是靖国公的儿子?”覃楠兮语带讽意。 “这,司徒将军虽是国公长子,却,却是边将,又功勋卓著,想必……” “想必圣上定不会将尚书令之女指给手握重兵的边将,以免…....” “总之,这次长平王府端午邀宴meimei是退却不得的。却也只是去应个名而已。”萧落梅打断覃楠兮,她生性谨慎,即便家中姑嫂闲话也十分小心。 “爹爹向来不与司徒国公府上往来,他未必愿意联姻。”覃楠兮到底不甘心,飘渺无力的对抗了一句。 萧落梅只轻轻摇头低叹。 初夏的花园中,满眼浓绿,遮住了晴空白云,覃楠兮咽下心头烦闷,抬眼凝着叶隙里流过的白云。 “娘,你为什么非要将楠兮送回到爹爹身边?又为什么狠心抛下楠兮去了?”覃楠兮凝着无底的晴空,想起养母云贞,暗自哭叹。那云,正在天上,静静的望着她,它们也是那么高,那么白,与翠微山下的云几乎一模一样。可在那个草地上打滚欢笑的小女孩却不见了,她身边的那个时时刻刻守护着她的小哥哥,他此刻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