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梦家祠堂
“能得前辈……如此评价,在下一个小小的武师,实在荣幸之至!”沈闲其实强忍着心口处一阵疼痛,故作轻松地笑道。 黑阎罗算是个“活成精”的人物,沈闲这般掩饰,早被他识破,但他不知为何并没有一语道出其中要害,反而冷笑道:“你我既然有约在先,既当遵守!眼下我这位同道子弟,单论境界便胜过你这不寻常的武师,可她动了气、下了杀手也未能取你性命,反倒在方才被你一击而陷入危机,只如此说,你便胜了她!” 沈闲听得这话不由心喜,他最怕黑阎罗是个“反复无常”的人,眼下其人能不食言,简直可称幸运! 他微微笑问道:“既然如此,前辈是打算……” “哼,本来考虑到你的境界不及沫儿,老夫才有此一计,却没想你隐藏颇深,虽露武师之境界,实则却有武侠之功底,扮猪吃虎让老夫自食黄莲、苦不堪言!方才本想一拳将你打死了事,但你竟然能承受得住老夫武圣一击,老实说,若非老夫已然不屑参与这正魔之争,不然定会于此为我圣道除去你这怪人!”黑阎罗言语虽烈,但表情却十分平静。 沈闲听出他这话中的道理,不觉笑了笑心说:“看来是我多心了,这位老前辈当真不是反复无常的魔人,说话行事颇显磊落,怕是要做些坏事也不会背后去捅人家刀子,多半都要大张旗鼓、正面交手!他说这番话,应是提醒我,他能遵守约定,倒不是从信义出发,仅仅是因为看重我这奇妙的身手!想来应是觉得我有‘潜质’,但如今之我尚不足与他交手,故而放我离去继续修炼,等有朝一日功力大成,他便回来与我一战!” 想着,沈闲不觉暗自摇头,叹口气又心忖道:“这武道之路可不是他这种天纵之才所想的那么简单,我能有如今的身手,都是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凭‘天意’、‘运道’得来,要成一方武圣,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呢!唉,方才陡见他眼中精芒大作,还以为他要出手,着实吓人!不过,他竟愿为了与期望中的我交手一战而放弃这有利形势,这倒是怪哉!难道他已然自觉为‘无上高手’,没有谁人敢与他一战,恁地心中寂寥?不,恐怕,更多的还是一股傲气吧!” 沈闲想到此处,不知为何精神一凛,猛然间却又在脑海里浮现出萧万云的身姿来! 若是平常,此刻能够想到这位神武豪侠,沈闲本该胸中激荡起一股万世之豪气,可那高大英武的身影,又突然露出那在梦中凄冷萧索的笑意,顿时令沈闲没来由感到失落和遗憾! 黑阎罗实是不知沈闲此时竟有一丝闲情去想其他,只发觉他一瞬间表露出的淡淡哀愁,心口竟也全无理由地一痛,却也不经意想起了一个人来,以至于让现场整个气氛顿时改变,一下子阴冷而寂寥起来! “这小子实在古怪,我多年未曾忆起之事,怎生一遇上他,就全都如泉水喷涌出来?特别是还让我想起了‘那个人’,便令我丧失了战意……” 黑阎罗心头一阵叹息,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势不觉也弱了。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梦家祠堂,再看了眼末沫和大武城的东方,长叹一口气说道:“看来你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身上携有一股‘大势’,眼下老夫被你情绪影响,已然没有任何心思一战!如今便履行与你的约定,让你进这祠堂解救梦家人!只是……依据约定,老夫只允许你‘救’梦家众人,但这飞来城,还是老夫‘囊中之物’,不仅不会白白退出此城,也不会叫退守军!哦,对了,梦家众人尚且中了‘毒’,无法施展功力,便如普通百姓,自无法与大齐军相抗,你若还能带着他们一起离开此地,恐也是妄想!” 黑阎罗说着,眼中寂寥之色缓缓褪去,最终又化为一股魔人的狡黠,他似有些轻蔑地对沈闲微笑,好像如今这一切仍旧在他的算计和掌控之中! 沈闲脸上全无惊讶,也没有什么过多表情,在他潜入梦家府邸、听得祠堂中人谈话的时候,他便有了“应对”之策。眼下黑阎罗明显有算计他的嫌疑,但人家手法高明,毕竟又有敌对之意,自无可厚非。 不过黑阎罗并不知晓的是,沈闲听得他那番比试过招的约定,便也在暗中算计了他一把! 眼下沈闲也长舒了一口气,若是黑阎罗反悔不认,他倒没辙,可他如约而行,沈闲不免心中窃喜,当即对着黑阎罗抱拳行谢,不失侠士之风,旋即只身走到梦家祠堂前,微微顿了顿身形,这才双手轻按在了祠堂的门上,缓缓推开! 仿佛房中灯光变作了夺目的日华,瞬间照得沈闲有些睁不开眼! 片刻之后,他才定睛见得祠堂中的景象! 不过,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两道人影: 一道身姿挺拔,好似一根耸立在悬崖峭壁间的青松,高直伟岸。 一道却着淡色纱袍,仿佛夕阳余晖下照耀出的花影,婉约平静,可总显得模糊。 那挺拔之人负手而立,即便沈闲知道这祠堂里的人都中了“软筋散”,可那人还是站得笔直,浑身透露出“刚正不屈”的傲骨!好似已经将那军人的骨气完全融入了周身气血,以至于沈闲一眼瞥见之际,竟无端浮现出岳无浊的身影来! 只是,这人脸上并无岳无浊的亲和,反倒似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好像他每一次呼吸时,从鼻中流出的气都带着极寒之力,都要将周围的空气给冻成冰块! 而那绰约之人,即便身在这牢笼一般的小房间中,即便有几分牵挂和焦虑,但面上总有一抹淡淡的、淡淡的、淡淡的笑意,不轻易被人发现,可谁人见了却都无法视而不见,总觉那该不是一种笑,但不知为何,在心底却深深认为她在微笑,无端便觉亲和。 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即便此刻两人几乎站在一起,那两种气息也似分立的阴阳,有明显的界限,可沈闲并未感觉到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两种气息碰撞而失衡的味道,也不见其他人有任何不适,或者说,尴尬! “晚辈……岳豪,见过各位梦家长辈!”沈闲对着祠堂中众人行礼,为了不让门外的黑阎罗心疑,他仍旧假称自己是“岳家人”,还套用岳银三弟的名字。 那身姿挺拔的男子目光在沈闲身上一扫,即便他此刻没有能力运转斗气,但就这么鹰目一瞪,立刻让沈闲有种变作鸡鸣狗盗之徒又犯下诸多恶事还被人发现的感觉,直让他觉得浑身痒痒,忍不住要抖动。 “大丈夫行事,该光明磊落,冒用他人之名、不敢正视自我,并非求道之心!”男子神色冷俊,厚实的声音如同撞钟,恁地有力,即便不运用斗气,也能震破沈闲的胸膛,直达他的心底! 沈闲完全不明白男子所指,便就一愣。那男子又开口说道:“岳豪乃岳家第三子,常年跟随岳无浊征战,年纪虽轻,但身上已有杀伐之气,你浑身气息平和,绝不像是久经沙场之人!岳家武学虽然多为阳刚、霸道、凶猛,但与佛门武学完全不同,且岳无浊号称’雷神王‘,还身怀天罡门武学,自然为正道人士,也绝不允许家族子弟修习魔功,岳豪既然是他儿子,便不会学得这魔道内功心法!有此二者,已能说明你不是岳豪,但你自说为岳家人,却又为何要假借岳豪之名而不愿告知真实姓名呢?” 沈闲听得这话,不由得瞄了一眼祠堂外的黑阎罗,心说:“这人真是古怪,明知道我是来这里‘救人’的,而且已然判断出我并非岳家人,按照道理也该知道我一番伪装的苦心,怎生还要出言拆穿?难道就不怕激得黑阎罗发怒而大打出手么?还是说他根本不愿被人解救、怕丢了他梦家的颜面?” 沈闲以为该是因为后者,毕竟梦家为神武一大世家,若是传出梦家人自身都无法摆脱困境,却被一无名小徒所救,岂不丢尽世家的脸面了吗? 可即便如此,也没必要拆破自己的身份啊,这种做法对谁人都没有好处,可他偏偏不按常理办事,究竟有何深意? 男子仍旧负手而立,即便面对祠堂外的绝顶高手黑阎罗,也未改一丝神色。 “你既不是岳豪,可能连岳家人也不是,那你究竟是谁,又为何要深入这危机重重的飞来城呢?又为何要与那位绝世高手为敌救我梦家大众呢?” 沈闲蓦地一震。 是啊,为什么呢? 若是以前的他,恐怕会跟在天策军中的时候一样,面对生死关键而选择“逃避”吧! 是啊,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把这一切都给担在肩上了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已然不觉死之恐惧,反而还以死中求生来“破后而立”,并深深感到兴奋了呢? 原来我已不是他昔之我,而是如今之我了! 如今之我即便后知后觉,却已然拥有这等超越一切的能力和自信,所以才无所畏惧! 但我仍旧是我,只是比起往昔,我已成为我艳羡之我了! 没错,我就该是我! 而我将登上武道之巅峰,傲视天下群雄! “我是沈闲!” 沈闲眼中精芒大放,面露顿悟轻笑,虽未大声呼喊,但一字一句清楚明晰,好似那来自西方佛国里醒世警人的一口佛钟缓缓敲响,声音清淡悠扬,渐渐向无边黑夜的远方,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