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章 太子之心
洛阳，太子穿戴整齐，面色严正步入皇宫之中，这一趟，他是特意来见天子赵翌。 御书房中，父子二人见面，太子挥了挥手，书房中的太监、宫女全都退了下去，只留父子二人在房中。 “孩儿拜见父皇。” 天子赵翌眯着眼仔细打量了这个儿子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起来吧，多少年了，你这个太子没有单独来见过朕，今日前来，必是有什么事吧。” 太子面色严正地点点头：“孩儿此来，特意向父皇禀告一下这天下的形势。” 天子赵翌一听，苦笑道：“天下形势？与朕这个傀儡皇帝有何干系？” 太子却不管天子如何说，只道：“继江南方腊作乱后，河东李世民夜袭潼关，硬是逼李阀走到了朝廷的对立面；南军赵国忠将军病死交州，其子赵匡胤自领征南将军；蜀中杨阀杨坚自立为蜀王，已全取成都、江阳、巴郡；孩儿的四弟也忍不住起兵，不仅得了江夏、江陵，更兵临南阳取宛城；就连皇侄武王赵明都起兵拿了四郡，天下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太子缓缓而道，天子赵翌却听得毛骨悚然：“我大燕天下竟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太子忽然冷然道：“确实，父皇的天下已然如此不堪。” 天子又一次苦笑道：“朕的天下，不就是你的天下吗？” “非也，”太子语气冰冷：“父皇的天下便是父皇的天下，天下如此，皆父皇一人之罪。大燕五百年，士族门阀林立，势力庞大、盘根错节，早就该铲除他们了，可父皇一生无为而治，视我大燕之祸若无睹。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兄弟几人便是在这间御书房内，那一夜苦谏父皇着手铲除士族门阀，可父皇却说士族门阀多为我大燕功臣之后，更是我大燕朝廷柱石，如何能够加害于他们？” 说道这，太子语气更冷，口气更重：“无能啊，我大燕为何会有父皇如此无能之主？那些年，孩儿眼睁睁看着江南失去控制；眼睁睁看着蜀中难以号令；眼睁睁看着李阀越来越庞大，庞大到整个长安都是他们的，庞大到令孩儿心悸，这如何能忍？是故，孩儿想到既然父皇如此无能，还是让孩儿来做主好了。孩儿确实不是个孝子，架空了父皇，但孩儿这一片苦心皆为我大燕天下，孩儿无愧于天地祖宗。” 天子赵翌听到这，抹了抹眼泪，或许他真是个无能之主吧。 太子却忽然苦笑一声：“可谁能想到，孩儿的权利还没有拿稳，几个兄弟却一一跳出来与孩儿作对，二弟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起兵反我；老三成天舞刀弄枪，身为皇子还行走江湖，一脑子只会打战，干不出什么正事；最有能力的老四却是个野心勃勃之辈。自从二弟死在了乱军之中，老三北伐归来便对我不假颜色，甚至有些恨我，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士族门阀设计好的，活生生使我兄弟四人反目成仇。” 听到这，天子赵翌颤抖着问道：“难道……” 太子点点头：“是的，我兄弟四人天纵之才，若能抱成一团，皇权大盛，何愁士族门阀不平？当年父皇身边的那几个心腹官员鼓噪父皇写下密诏，使二弟进京勤王，之后又能瞒住我将这道密诏传出，便是以李阀为首的士族门阀所为。可怜啊，父皇被这些士族利用了都不知道，趁孩儿不在进京勤王？可笑啊，皇宫都没进便被洛阳的士族门阀大败，最后死于乱军之中，这笔帐却偏偏算到了孩儿的头上。老三恨我，一直以为孩儿容不下二弟，可他也不知道孩儿与二弟一直故意唱对台戏，一个亲士族，一个反士族，这才方便从中行事。可惜，父皇的一封密诏毁了孩儿苦心经营的一切，更使我兄弟彻底分崩离析，至此皇威大减，士族门阀更加肆无忌惮。” 天子赵翌听到此，浑身颤抖不停，不知是怕还是气，只说道：“我…我……” 太子完全不理天子，继续道：“之后，孩儿花了数年时间才将洛阳死死控制在了自己手中，父皇身边的那几个心腹，害死二弟的罪魁祸首，孩儿早已将他们挫骨扬灰，却也难消孩儿心头之恨。老三远走陇西躲清静，老四却在襄阳与孩儿作对，兄弟如此，这天下如何能治？那几年孩儿才算完全看清，要挽回这大燕天下，唯有打碎了重建，或可再保大燕五百年江山。” “你…”天子赵翌手指太子问道：“所以你才故意放纵如此，所以今日天下才会有如此局面？那信儿呢？信儿是不是你害的？” 太子眯着眼答道：“是，所以孩儿学会了父皇的那一招视若无睹，对许多事情视而不见，甚至故意逼迫李阀作乱，那李世民倒确实有些作为，没有辜负孩儿的期望，轻轻一逼，便起兵作乱，这便是父皇的臣子，父皇的柱石，受不得半分委屈。打碎了重建，对于这些犯上作乱的士族，孩儿可以理直气壮地将他们抄家灭族。只是孩儿唯一所虑者，便是老三，二弟出事之后，老三深恨我。他又是一脑子浆糊之人，太容易被人利用，若门阀再弄一出密诏勤王的戏码，老三必定第一个跳出来找孩儿的麻烦，打仗这种事，老三实在太厉害了，孩儿完全没有自信可以在战场上对抗老三。” “所以你便除去了信儿，你……” 太子苦涩一笑：“父皇又要骂孩儿凉薄，确实，孩儿不是个好儿子，更不是好兄长，但孩儿是太子，是这天下将来的君主，是大燕的继承人，孩儿所为，无愧太子之位，无愧储君之贤，更无愧大燕后裔……孩儿凉薄？孩儿哪里凉薄？孩儿架空父皇，何时有害父皇之心？二弟起兵反我，孩儿从未恨过二弟；老四成天与孩儿作对，孩儿却从未对他发过一兵一卒；老三之子明儿，孩儿随时可灭，随手可杀，若孩儿有害他之心，他陇西早已灰飞烟灭，哪里能有今日观景？不过这孩子确实有才，孩儿多方考校他都一一过关，实在不错，若孩儿他日在冀州失败了，这孩子在雍凉之地也算为我大燕多留下一颗种子。若将来天下只余他与我两方势力，孩儿便给他这个报仇的机会，也算孩儿为老三之死赎罪吧。” 天子赵翌久久无语，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算不上贤德之君，起码也算中庸之君，可天下局势如此糜烂，他竟要负大部分责任。而且自己也一直以为这个皇太子是个野心勃勃的凉薄之人，可今日太子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他竟不知太子做得是对是错。 父子二人沉默良久，天子赵翌才问道：“冀州？你要去冀州？” 太子点点头：“长安李华云已派他的儿子李克用出兵弘农，相信不出十日，李克用全取弘农之后，必然攻打函谷关，函谷关有他的人，旦夕必破。李阀既然如此想要这两都之地，孩儿便让给他们。冀州之地，孩儿使大将军高明经营已久，之后稳坐河北，掌东、北二军，再加上这十几万不中用的禁军，坐看河南风云变幻，数年之后练得精兵百万，再南下收拾这破烂山河。这，便是孩儿的计划。” 天子赵翌再次苦笑，这太子好大的手笔，好深的算计，连洛阳之地都能随意让出。再想想多年以前太子便让大将军高明开始经营冀州，一切都计划好了，太子雄才大略，自己确实远远不及。 想到这，天子赵翌自语道：“看来，朕真的只适合做一个好父亲，好爷爷，却做不好这天下之主。” 天子此话，太子深以为然点头道：“确实，父皇做不好这天下之主。孩儿将来是匡扶社稷的明君，而今日，父皇当为我大燕天下分崩离析负责了，天下局势糜烂如此，父皇的朝代，该谢幕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孩儿要以堂堂之君的身份入主冀州，而不再是东宫太子。请父皇成全。” 天子赵翌一颤，十几年来他早已想过会有今日，但今日真正来临的时刻，还是有些不甘心啊，赵翌颤抖着问道：“你难道想弑君、弑父不成？” 太子摇摇头：“父皇若还有一点大燕皇者的自尊，今日便该为天下谢罪。” 说着，太子跪倒在地，三跪九叩之后又道：“父皇，孩儿最后叫您一声父皇，请父皇放心，这大燕天下还有孩儿在，还有老四在，还有老三的儿子明儿在，我三人不论是谁，将来必能延续我大燕江山不倒。” 说完，又深深叩了一个头，再不犹豫，转身而去，只是转身之时，早已泪崩。 天子赵翌在这御书房又枯坐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长叹一声：“朕，确实应该为今日之局负责了，也是朕害了你们兄弟相残，今日便遂了你的心愿，只希望你们兄弟子侄，真能延续我大燕江山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