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吊丧（下）

    房彦藻接过书信，拆开念道：

    “大汤皇帝段某思廉，谨以尺帛告黎阳诸公：

    魏公身殒熊州，朕不胜痛悼。念思廉起事之初，与魏公结为犄角之盟，赖魏公牵制东都之兵，使得思廉后顾无忧而入长安。相助之德，未敢忘也。及至魏公兵败来投，思廉待以上宾，未尝怠慢。唯魏公志在四方，不愿苟图衣食，数请用命以报君恩。朕恤其辛劳，再三不从，而魏公力请，卒遣之出关，以助齐王安抚故地，并招诸公来归。群臣上表进谏，言魏公有怨怼之意，不可纵之使归。朕不便却之，乃令魏公留半兵而行，不意魏公误朕猜忌而生去汤之意。朕又遣使召魏公回，魏公更惧，遂杀来使，又取桃林，卒与朝廷决裂，遂有熊州之祸。朕于魏公，虽厚待有加，然未能量才而用，卒令失意而去，是朕之过也。魏公不能察朕之苦心，中间微嫌，酿成大戾，卒取杀身之祸，亦难辞其咎。此间曲折，非咎一人，思廉不敢诿过，但求问心无愧足矣。魏公叛走，朕虽欲赠其身后哀荣而有悖国法。知诸公悉贞良死节之臣，必能为魏公善后，特送归二人遗体，交诸公厚葬，以却朕心。亦望诸公察朕衷情，明辨是非，早日率众来归。朕当亲出远迎，待以国士，裨过于万一。诚如是，则大汤幸甚，天下幸甚！

    大汤天子段某思廉再拜

    龙武元年八月初三字”

    房彦藻读完段思廉的书信，苏冰心又连笔带划地用通俗的语言（其实段思廉没用正式的骈文已经很通俗了）把大意讲解了一遍。瓦岗群雄这才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尉迟密之死是因为和汤廷的误会，段思廉已经尽力，剩下的气也都消了。

    秦伯钧对众人道：“弟兄们，魏公遇难，缘起误会。大汤天子对魏公确实并无亏待之处，他又放下身段，致信说明情况，自我引咎。身为天子，他对我们可谓仁至义尽。我等切不可固执成见，而辜负了陛下的厚爱啊！”

    罗口守将张善相，是当初和程子谦一同被俘、参与夜闹大兴城的五名头目之一，最是佩服段婉曦，当即表示：“秦大哥所言甚是。如今王唯岳虎视眈眈，企图趁我大魏群龙无首之机，鲸吞魏公故地。只有大汤，才是我们的靠山，让弟兄们免于被王唯岳所吞并呀！”

    黄州守将叶纯全也道：“魏公生前，我等已经许诺归顺大汤。如今冤情已明，大汤皇帝又遣使安抚，冰释前嫌。我等不速速顺天，更待何时？”

    张善相、叶纯全二人的观点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瓦岗群雄纷纷表态，愿意归顺大汤。秦伯钧、徐天骐、房彦藻三人正中下怀，遂率诸将向段婉曦下拜：“魏公旧部秦士衡、徐骥、房彦藻，率众弟兄并所属城池，归顺大汤朝廷，从此愿为大汤驱驰效力，万死不辞！”

    “诸位好汉快快请起！”段婉曦和苏冰心扶起众人，高兴地说道，“大汤有诸位英雄相助，定能如虎添翼，早日一统天下！婉曦和二姐代表父皇，谢过诸位。”说罢，和苏冰心向群雄长身一揖。秦伯钧又向段婉曦介绍了在场的一些重要头目，置酒为段婉曦、苏冰心接风。尉迟密旧部归顺事宜总算尘埃落定。

    秦伯钧等人正要同苏冰心计议营救程子谦、裴行俨一干弟兄，只听得空中传来急促的雕鸣声。段婉曦和苏冰心知道是白雕带来紧急军情，连忙赶了出去。段婉曦一声口哨，召唤白雕落下，从白雕腿上解下帛书。

    段婉曦拆开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帛书在她手里被捏成一团。秦伯钧、苏冰心见状，急忙问道：“殿下/三妹，出什么事了？”

    段婉曦带着二人来到僻静处，忍了好久，才低声对他们说道：“河东战场我军兵败，太原危急！”说着无力地把帛书递给他们。秦伯钧和苏冰心一看，也是非常惊讶，随后是深深的忧虑。

    原来，就在彭鼎辉底定河西后不久，割据河东北部的定阳可汗刘茂忠在突厥的支持下，再次倾巢而出，聚众约五万人，在大将军宋曼云的指挥下，以骁骑将军胡仁恭为先锋，大举进攻太原。

    段氏和刘茂忠的战争，早在太原起兵之前就已经开始。两年来，刘茂忠趁河东守备力量薄弱，尤其是段氏起兵后留守兵马不足的机会，多次兴兵南下，攻陷了太原以北的大部分郡（州）县，进围太原，均被镇守太原的任城郡王、镇北都督段宗扬所败。刘茂忠所割据的晋北虽然地贫民瘠，军事实力却着实不弱，更兼有突厥撑腰。段氏投鼠忌器，加之刚刚入主关中，忙于稳定内部，安定周边，只得对这股土顽采取守势，多次失去一鼓作气灭掉刘茂忠的机会。段宗扬和右仆射封一平曾力图通过蚕食方式先恢复被夺去的娄烦、定襄诸郡，为日后大举反攻作准备，但刘茂忠这条地头蛇也不是吃素的。在屡攻太原不克后，也学乖了，转而利用地缘优势和数百里的战略纵深，跟汤军打起了太极，以抵消其反攻之势，并借机恢复元气。两军在太原外围反复争夺，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陷入胶着状态。

    龙武元年四月，刘茂忠迎来了有利的转机。宋曼云、胡仁恭部的加入为定阳政权输入了新鲜的血液。刘茂忠重用宋曼云为其训练兵马，加上突厥资助的大量马匹、战士，军队野战、机动能力大大提高。宋曼云也是一员智勇兼备的帅才，不但重视军事实力的建设，还懂得向段氏学习政治策略。他利用段氏起兵后，河东境内一批邢朝旧臣、地方豪强同段氏的矛盾，采取“放火烧荒”的计策，唆使、支持他们起兵作乱，在太原的后院煽风点火。

    从六月开始，石州（原石郡，即今山西离石）刘季真、绛州夏县的吕崇茂等几股豪强相继纠集人马响应刘茂忠。七月上旬，段宗扬、封一平奉诏，分头前往石州、绛州督战，进剿刘季真、吕崇茂。刘茂忠、宋曼云趁此机会，集中精锐主力，对太原发动了总攻。在宋曼云的指挥下，定阳军一反先前沿汾水河谷南下的传统路线，绕开正面的“太原锁钥”赤塘关、石岭关、天门关，沿五台山脉东麓南下，迂回至太原城东南的黄驼岭，攻陷榆次，直逼太原。留守太原的河间郡王段宗贤年轻气盛，不听长史褚万里劝谏，贸然出兵迎战，被打得大败，狼狈逃回。刘茂忠一举夺取太原外围战场主动权，攻陷晋中重镇平遥和雀鼠谷北端要塞介休。段宗扬紧急回师救援，刘季真随后掩杀，胡仁恭又率部在前方拦截。段宗扬腹背受敌，被迫率部向南撤退，据浩州（原西河郡，今山西汾阳）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