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说郑泽慷与段婉曦因为景廉的关系好事多磨，毕竟心有灵犀，能够回避冲突，彼此相守；但同样的情况对于薛雨晴就太残忍了。她听着四位jiejie的讨论，也已经明白，段氏起兵之日，就是jiejie与义父兵戎相见之时。她虽然活泼开朗，什么事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独对亲情十分敏感，即使只有十五岁，也明白jiejie和义父作为双方的重要将领，在战场上的敌对冲突是根本无法回避的。她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向来没什么城府，全凭直觉行事，不像几位jiejie那样冷静睿智，深谋远虑，一旦遇到自己最敏感的亲情纠葛，登时便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段婉曦怜爱地望着这个从小相伴的meimei，轻轻地揽着她，柔声道：“我与恩师誓不为敌，倘若他日兵戎相见，我只退避三舍便是。”

    薛雨晴啜泣道：“倘若义父手下无情，伤了jiejie，那又如何？”

    段婉曦笑道：“恩师有情有义之人，不见得便伤了我。当真兵戈无眼，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不——”薛雨晴紧紧抱住段婉曦，放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听天由命，只要jiejie和义父平安无恙！”

    段云娟三女见她们姐妹情深，无不动容。段云娟也上前安慰道：“大将军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与家父志同道合，他日必能和衷共济，安定天下。一时为敌，又何必挂怀？”

    薛雨晴一听有理，稍稍放心，缓缓地放开段婉曦，泪光盈盈地望着段云娟，问道：“如此，我便劝义父莫要与jiejie为敌，岂不更好？”

    童言无忌，薛雨晴天真的想法让段云娟、杜君雁、苏冰心同时一凛，都知道段思廉起兵的图谋一旦被彭鼎辉知晓，朝廷先发制人，势必全盘皆输。久历世事，又刚刚经历了宇文述之变的她们深知保密的重要性，杀人灭口的事固然不能做，但总要薛雨晴能为她们保守这个秘密才行。

    杜君雁心中飞快盘算了一下，也坐下来柔声对薛雨晴说道：“此事暂且休教大将军知晓为妙。举义之事，非同小可，倘若走漏风声，为朝廷知晓，我等必有灭门之祸。”

    薛雨晴闻言，不由得脊背发凉，目瞪口呆。她对段氏举义之谋没有什么明确、深刻的认识，但听了这么多，凭直觉也能感到事态严重，境况之险恶不亚于刚刚过去的宇文述一案。望着jiejie们凝重的表情，呆了半晌，这才开口问道：“那……我便如何是好？”

    苏冰心想了想，道：“为今之计，可先送雨妹归家，暂避风头，待事成之后，再得相聚。”

    “这如何使得？”薛雨晴脱口而出，“jiejie有难，雨儿纵然无力为分忧，也决不临阵脱逃，苟且偷生！”她此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一个念头，同生共死。要撇下jiejie们当逃兵，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薛雨晴人虽幼小，义气却重，段云娟姐妹如何不知？但眼下这团乱麻不是大家同生共死便可以解决的。段婉曦心事既解，对利害已然明晰，轻抚着薛雨晴的秀发，柔声说道：“傻meimei，此番并非生死大劫，何需你如此决绝？打发你暂且归家，正为恩师与姐妹们不陷两难，各求心安。但得渡此难关，皆大欢喜，便数你头功一件。”

    段云娟、杜君雁、苏冰心也都上来好言劝慰。薛雨晴虽不大明白，也知道暂时的离别是为了日后更好地相聚，只得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

    这时，段宇飞从外头进来，对众人说道：“怀英兄弟奉父命来接雨儿回府，现在前厅相候。”段云娟姐妹又特地叮嘱薛雨晴保守秘密，薛雨晴点头答应了，穿衣下榻，由众姐妹陪伴着，一起来到前厅，见了彭杰。彭杰向段氏姐妹道了谢，又寒暄一番，看看快宵禁了，这才带了meimei，作别离去。

    兄妹俩回到家中拜见了父亲，彭鼎辉已叫人做下丰盛的筵席，一家三口围炉共饮，庆祝这一次难得的团聚。彭鼎辉动问起破获宇文述案的始末，薛雨晴知无不言，娓娓道来。虽是轻描淡写，彭鼎辉听在耳中，却无比惊骇，捻须感叹：“为父仕朝二十余年，只道宦海沉浮，尤未及沙场交锋，你死我亡。如今想来，竟是大大地错了。”说罢，闭目沉思许久。

    彭杰见状说道：“父亲见得极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本朝良臣名将，殉国者寡，死于君上猜忌、朋党倾轧者则十倍之。足见官场险恶，尤在沙场之上。”

    彭鼎辉道：“官场险恶，吾辈生死荣辱尚在其次。为父所忧者，历代王朝更迭，纷争动荡，皆因君臣争权夺利，祸起萧墙，致令偌大社稷基业，分崩离析，战祸连绵，生灵涂炭。孔子曰，‘吾恐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社稷之患，亦莫大于内耗也！”

    彭杰问道：“父亲可是忧虑眼下……”

    彭鼎辉尚未回答，薛雨晴突然插话道：“皇帝信用jian佞，枉杀忠良，可不便是祸起萧墙么？”

    彭鼎辉一凛，忙斥道：“休得胡言！”话刚出口，想到史元爽的所作所为，想到朝廷面临的局势，连没刚见过世面的女儿都感同身受，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薛雨晴见义父沉默，待要再问，却被彭杰拉住衣袖，摇了摇头。她知道不妥，连忙打住，又柔声劝慰道：“女儿一时戏言，爹爹莫要往心里去，坏了兴致。”

    彭鼎辉摇了摇头，也道：“方才所言，原是实话。岂有见怪之理？为父一路劳顿，不胜酒力，先行歇息去了。”说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彭杰和薛雨晴连忙起来，搀扶着父亲回房歇息。

    兄妹俩伺候彭鼎辉睡下，关了房门出来。走着走着，彭杰突然开口问meimei：“临来之前，段氏二位娘子可曾与你说些甚么？”

    薛雨晴一惊，想起为jiejie们保守秘密的承诺，又不愿撒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彭杰察言观色，已经隐然猜到meimei的心事，微笑道：“小妹若有为难之处，为兄不问便是，休要挂怀。”

    薛雨晴见哥哥这么体贴，心中感激，待要开口道歉，却被彭杰抢先堵上了：“父帅年高，伤情之事，少知为妙。日后但有难事，自有父兄与你做主。”微笑着轻拍了下meimei柔弱的肩膀，也转身回房去了。

    薛雨晴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愣愣地站在原地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脊背发凉，这才回过神来，转身一看，“啊”地一声几乎叫了出来。

    次日，彭鼎辉奉命入宫觐见代王史重训。史重训率高辅、郭崇、景廉等大臣降阶相迎，当众宣布恢复其右武侯大将军、平阳郡公职爵，加右翊卫大将军，赐物千段，勉励他以社稷为重。彭鼎辉顿首谢恩。史重训又将同瓦岗议和之事征求他的意见，彭鼎辉遂请旨同瓦岗来使秦伯钧会面。

    彭鼎辉、秦伯钧两位当世豪杰一见如故，彼此敬重。彭鼎辉早已得知秦伯钧力战宇文述，为铲除jian党立下大功，又见他勇武过人，豪迈坦荡，更兼能征善战，甚是喜爱。他同高辅、郭崇等交流了一下对瓦岗军的看法，也听取了阴世师、骨仪的反对意见和景廉的疑虑，向史重训进言，不但赞成招安瓦岗军，还提出对李深、秦伯钧等人赦免罪过，予以重用。即使瓦岗并非真心议和，朝廷以诚相待，也叫他们心存歉疚，有利于平叛作战。史重训终于下定决心，委派彭鼎辉与郭崇为制使，三日后与秦伯钧动身前往东都洛阳，与瓦岗长史房彦藻面商和议。程子谦等六人仍留居京城，待和议达成之日再行释放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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