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六章(22)云笺字字萦方寸
这些日子,董徽也在角落里仔细观察着高漱。这个流落天涯的王族,和她最初想象中的并不一样。董徽记得,上官怀慕永远是那样的高贵冷淡,及时是和自己的兄长在一处谈笑的时候,或者是少年时拔剑起舞意气飞扬的时候,也带着贵族矜持的淡淡疏离。礼数更是从不出错,绝无失态,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 而眼前这个同样出身于一等藩王家族的人,在她面前举止虽也优雅,却像是故意嘲弄她似的,犹如一场滑稽的表演,带着说不清的古怪。那一双冷漠的眼睛,在那带着嘲讽似的优雅笑容里,显得愈发的刺眼。奇怪的是,当和他身边那些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又完全放下那贵族的仪态,犹如这莽原上每一个粗豪的汉子。笑容爽朗,举止豪迈,那眼睛里的冷淡不知是不是藏得太好,竟然都消失不见。 回想起来,除了不肯放自己离去,高漱仿佛也从不曾真的对自己怎样,莫说虐待和束缚,连恐吓也不曾有过。最初似乎是担心自己一时想不开要自尽,寻了两个妇人整日看着,后来见自己丝毫没有动静,竟然就随随便便带在身边,除了单独住在一个帐子里,别的竟和其他人毫无分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平时也不来打扰自己,只是偶尔过来和自己说话,自己不论如何冷漠应对,他也总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董徽冷冷地蹙起了眉头,他如此做,想来也是摸准了在这茫茫大漠,她一个女子若是独自逃亡,是没有半分生路的。不论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rou,这情势是不会有所变化的。这些日子高漱对他客气有礼,却从不开口和她说起外头发生的事,更不提要放了她或者是以她做人质。 董徽在高漱处行动自由,也曾想过要通过旁人探听消息。然而他手底下那些人,也像是丝毫不关心外头的事情,每日只跟随着他在这大漠上纵横来去,或在某个孤城中休憩数日,或在荒漠上安营扎寨。 董徽惊奇地发觉,高漱在这大漠上,竟然有这样多隐秘而又周全的据点。就如今日,在这空寂无人的魔鬼城中,也有他的势力存在。纵然敦煌城中的高羽扫荡了整个大漠,又如何能想到,他此时竟然在此处呢。 高漱分明是有所图谋的。只是就连近在咫尺的董徽,也不知道他究竟图谋什么。显而易见,他想要的是被夺去的,原本属于他父亲的昌平王爵位,可除了在敦煌城下刺杀怀芷一行人以外,他又丝毫都没有动静。就连劫持了自己,也丝毫没有显示出有什么意图。董徽有时候甚至觉得,高漱就像是这大漠上某个无心王位的浪荡王子,带着神秘的一支队伍,靠打劫往来的商人生活。这分明是假象,可自诩聪明的董徽却看不透这假象。 董徽在审视高漱的时候却不知道,这个嬉笑着人,一样在审视着她。在高漱的眼里,董徽像是一只不小心撞入牢笼的小鸟,可怜又可爱。只是这只小鸟。却又不甘心如此,分明是稚弱无力的,却又装作坚强。 高漱看得出,董徽是极聪明的女子,只是这样的聪明,也是在被好生保护下成长的。或许能在太平之时做一个精明强干的贵族,甚至是一国之母,却难以在这乱世中好好生存。她聪明也有决断,在面对危机的时候,也能坐到处变不惊,举止合宜。然而高漱很快就看出来,这个聪明女子唯一的弱点,是看不出阴谋,因为她从没有经历过阴谋,也从没有想过,把阴谋作为自己存活下来的武器。 高漱想起澎涞和自己说起过的,关于董徽的两个兄长的事。那个澎涞口中看起来老成持重、拼品格端方的董余,却是永靖王手下最得力的谋士,掌握着属于永靖王的隐秘力量,包括情报和暗杀。而董徽的二哥董润,却是英气逼人、爽朗坦诚之人。 高漱隐约猜到了这样一个早早失去父母庇佑的家族的情形。不得已承担起家族重担的长兄,迅速变成了善于权谋的人,而他的两个弟妹,却在他的庇佑下活的纯洁无忧。高漱每每看见董徽,总忍不住想起自己幼年的时候。那时候,有人保护的自己,何尝不是和她一样的纯洁?远离一切阴谋诡计,活的犹如大漠上的苍鹰。
高漱望着董徽,却不曾想到她会忽然转过头看自己,在被火光照亮的董徽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刹那,高漱只觉得心里厌恶,只把手中的酒袋往董徽膝上一丢,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却听见董徽的声音响起,“你说的不错,想要活着太难了,想要死却容易,我虽是个女子,却也不能做胆怯之人,让兄长笑话。” 高漱转头去看,只见董徽说着竟然打开酒袋,猛地喝了一口,仿佛被这大漠的烈酒呛着了,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完了,却又不肯示弱地接着喝了一口。这一次喝的慢了些,不曾再呛着自己,苍白的面颊上却渐渐泛起了红晕。 董徽话语中对于家族的淡淡骄傲是那样明显,高漱有理由相信,即使到了生死关头,董徽也一样以家族为荣耀,相信她的兄长会救她出去。不知怎的,高漱的心里莫名有了一丝烦躁,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的兄长还会来救你?若是愿意救,怎么一直到今日,也还不见丝毫的动静?我告诉你罢,你的大哥,和永靖王一起被困在定云江上,旧伤复发,只怕活不了几日了。你的二哥,和蓉城方家的小姐定了亲,又深得永靖王妃倚重,如何还会想到你这个meimei?你要是等着他们来,就趁早死了这个心罢。” 高漱其实有很多实情不曾告诉董徽,比如永靖王和董家前后派了许多人来西北搜寻她的所在,比如董余和董润自己也都陷入困境无法分身救援。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要摧毁这个女子坚信的,想要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依靠,只有自己,或者说,只有暗夜才能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