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没齿也难忘
回家,坐的是最后一班车,李翔走的匆忙。 每个月回家一趟,是李翔到小镇去工作之前答应了母亲的。 之所以走的比较匆忙,是因为有老朋友、老同学在召唤他,催促他。 一上午,李翔接到了三个邮件:两封信,一个包裹。 包裹是上海新华书店寄来的,里面是李翔年前订购的《辞海》。李翔一个月的工资是18元,一本《辞海》22.22元,不要说当时,就是现在恐怕也不会有几个年轻人会这么傻。 那时候,每个门店都会订阅至少三份报纸:《人民日报》、《中国医药报》、《参考消息》。李翔是在《参考消息》上看到《辞海》出版发行的信息的。 打开了包裹,翻开《辞海》,一股浓郁的书香扑鼻而来,里面有一张票据,票据上的总金额是23.45元。票据的背面有一行钢笔字:你的邮寄费1.23元,我帮你垫付了。 三十多年后,过了知天命之年的李翔漂泊在上海,有一段时间上下班,会经常从新华书店路过。 有一天,李翔带着当初的票据,特意到新华书店去找到了那个好心人,送去了自己最近出版的新书,作为礼物,答谢那个当年为他垫付了1.23元,而今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续写了一段好人有好报的传奇故事。 当然,这个“有一天”在他经常路过的那个时候,还没有到来。李翔的老票据还在家乡,他的作品还在“呕心沥血”的创作中。这是远看着新华书店的大楼,李翔的下一个设想而已。 两封来信有点意思。写信的两个人相同的一点,都是李翔的老同学,不同的是一个过去无话不谈,一个以前无话可说。 无话不谈的是叶建华,他没写几个字,就是让他务必尽快回来一趟,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同他商量,要他帮忙。 无话可说的是蒋益中,他是叶建华的发小。同班读书的时候,看见叶建华跟李翔走得近了,他们居然断交了。 在学校的时候,李翔知道蒋益中恃才傲物,心高气傲。听叶建华说,他们断交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很不以为然。心想一个高中生应该比小学生有气量一些。 在临时组建的文科班,李翔和蒋益中都是自以为是的人。他们是各自原班级文科的佼佼者,是前后桌的同班同学,也是世上罕见的,毕业之前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同学。 毕业以后,他们在补习班相遇,才有了唯一的一次交流。说是交流,其实也是一次交锋。 补习班设在一条巷子里,是居委会的空房子,很简陋,李翔进去一看,竟然有不少的老同学。 让李翔意外的是蒋益中竟然也在这里。 从李翔出现到他坐下,蒋益中的眼睛一直在咄咄逼人的注视着他。 李翔倒没看见蒋益中眼睛里面有恶意的成分,否则他会视若无睹。他看到的是挑战,便当仁不让的迎接了挑战。 两个人目不转睛的交锋,打的是持久战,可谓是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是补习老师的出现,蒋益中才息兵罢战了。他笑嘻嘻的冲着李翔说,“你是第一个在我的注视下,没有败退的。” 李翔也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心里呵呵一笑,这家伙有意思。 就这么简单,两个人心中曾有的芥蒂顷刻间荡然无存了。 “知言之人,默焉而其意已传”,两个人的交流、理解和信任,有时候真的不需要多费口舌的。 在李翔的注视下溃不成军的也大有人在,最搞笑的是初中二年级开学的时候。 有一个叫范京基,同方亦香一块分配到李翔班上的。第一天,李翔与方亦电光石火一见钟情,他担心紧跟着后面进教室的范京基有所察觉,不由得留心观察起这个人来。 范京基在座位上坐下来,无意中发现李翔在注视自己,以为身上有不雅观的地方,便全身上下自我检查了一遍。一看李翔,还在注视自己,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不妥之处了,再看李翔,李翔依然是目不转睛的在看着他,这一下范京基慌乱了。以至于后来居然大汗淋漓------ 蒋益中来信告诉李翔,他也离开了补习班,去灯头厂上班了,厂部团总支通知他尽快将组织关系转过去。毕业离开学校以后他没有交过团费了,担心会作为退团处理。他在信中说,校团委书记是金老师,你是他的得意门生,你去代交一下,估计老师会给面子。拜托他帮忙尽快一点。 蒋益中在信封里面放了团员证,夹了五块钱,还有八分钱的邮票两张。 金老师是李翔的恩师,高一年级的班主任。假设老师有事情需要李翔帮忙,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反过来,李翔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高二以后,李翔也很少和金老师接触了。 决定了回家一趟,李翔先将情况跟刘云作了汇报,征求同意了,才动身的。 动身之前,李翔向刘云打听了银枝学徒的地方。 刘云问他,找银枝有什么事情?李翔随随便便地回答,我去看看她,也算是关心一下吧,顺便交待一些事情。 堂前门口的光线好,银枝正在师傅家靠门口的位置踩缝纫机,看见李翔来到门口,说不上多兴奋,高兴还是看得出来。她马上起身出门,“强崽哥,你怎么有空过来?有事吗?” 李翔说,“在这里还好吗?” “还好哇,管吃管住,暂时还没有工资而已。” “我下午回家去,可能会待两三天,你晚上就去刘云那里住吧。” 银枝神秘的一笑,“是让我保护嫂子,还是监视嫂子?” “帮我陪陪她。”李翔发现这个呢呐货太敏感了,还学会了啰嗦。 “要不要带家伙(武器)?”银枝半真半假的打趣道。 李翔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难道这呢呐货看出来什么了?“什么意思?” 银枝看见强崽认真了,马上说:“跟你开玩笑呐,还是嫂子命好,你放心吧,我吃了晚饭就过去,帮你陪她,行了吗?” “早点去最好,你晚上也不要乱跑。”李翔看着银枝认真地说。 班车呼哧呼哧一上离县城不远的大桥,李翔发现自己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了,仿佛空气里面都是熟悉的味道。 下了车,李翔直接去了母校二中。 学校已经放学了,办公室没有找到金老师,李翔便往教师宿舍去了。路上,李翔想老师是个工作狂,回去的那么早的可能性不大。来了,过去看看再说吧。 金老师还真的在家,身上围了一件小小的围裙,正在厨房忙呢。 “李翔,你怎么来了?你先到房间去,我这就过来。”老师的热情让李翔受宠若惊。 那时,他想不到,所有的老师看见以前的学生都是特别开心的! “李翔,听说你到医药公司工作了?还好吗?”李翔刚进屋,金老师解开围裙,拎着就过来了。 “还好,上班远一点,在乡下小镇。”李翔觉得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去考大学,真的不应该,让老师失望了。 “来,坐下来,喝口水,站客难待。”老师不顾学生的阻止,坚持倒了一杯水,“你不要急,无事不登门,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不急。” 恭敬不如从命,李翔双手接过水杯,坐下来,很感激地看着老师。 “是不是转你的组织关系?”金老师也坐下来了。 “是,不是我的,蒋益中的。他有半年多没有交团费了,怕自动退团了,没有关系吧?”
“正常情况下,六个月没有交团费了,可以作退团处理,你们是刚刚毕业,情况特殊,可以特殊处理。” 李翔把蒋益中的团员证拿出来,证里面夹着五块钱,“老师,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金老师接了后放在桌上,“李翔,你现在参加工作了,不再是学生了,我们现在是朋友是兄弟,以后你就叫我大哥,老金也行。” “那怎么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你是我的恩师。”李翔只同几个要好的同学说过金老师是自己的恩师。 “千万不要这样说,老师都是父母心,你说,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就帮你搞好。”老师还是那么能言善辩,那样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李翔当然希望今天就搞好,他看了看老师放在一边的围裙,不好意思开口呀。 老师不仅有一颗父母心,还有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金老师注意到了李翔看围裙的那一幕,“走,到办公室去,我们现在就去。” “不,不不,我明天来吧,您还要做饭呐。”李翔不好意思了,他心里怪自己不该看那一眼的。 “没关系,晚饭吗,不晚一点那还叫晚饭吗?去年我老婆孩子都过来了,她下班晚,我才帮忙一下。”金老师拿了钥匙边走边说。“李翔,你的不转吗?” “我不想转。” 金老师奇怪了,李翔一直是积极向上的学生,怎么会不想转组织关系了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去年国庆节前,单位上有入党指标,我问一个年轻一点的党员,我能不能写入党申请,他十分奇怪地看着我说,入党是你想入就入的吗,我66年参加工作,等了十多年,去年才通知我写申请。我说我在学校就是发展对象,那个人说,学校和社会是两码事。”李翔看着老师,“过十年我都超过了退团的年龄了,转不转有什么关系?” 来到校团委办公室,金老师很麻利的就将蒋益中的事情办妥了。另外拿来一本新的团员证,写上李翔的姓名等,盖上半年的交费章,放进档案袋里一起交给李翔,“你的团费我帮你交,个人的成长离开组织的关怀的,记住。” 金老师坚决拒绝了李翔拿出来的钱,他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再说,不要在挫折面前心灰意冷,我看好你。” 李翔不会忘记77年高考结束不久,一天晚自习,金老师让李翔写一篇作文,题目就是前几天的高考作文题“雨后”。 李翔当时是文思泉涌,很快就写好了,而且工工整整的抄写了一遍。当他放了晚自习拿着作文本来到金老师的房间,只见桌子上堆着几垛作业本,老师正在一本一本的批改作业。老师让他放在一边,他放下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上课前,金老师将作文本还给了李翔。李翔打开一看,自己的作文才五百字左右,老师的评语竟然有两百多字。那一刻,李翔震撼了。那时的老师不会不改作业,不会让学生帮忙改作业。老师改完作业通常要到半夜。半夜之后,老师再看自己的作文,再写评语如是! 李翔也不会忘记,有一次不知道哪个同学偷摘了别人的桃子,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赶到班上来,气势汹汹的要搜全班学生的书包。 金老师堵在门口,寸步不让,那神情就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无畏无惧。 老师厚厚的两片嘴唇振振有词,硬是据理力争,“你们有公安局的搜查令吗?------”,义正辞严说退了那伙人,让包括李翔在内的全班同学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看好你。”老师轻言细语的一句话,李翔没齿也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