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5 东冲胡同深处的声音（二）

    “国不可无法，当然是律法大。”柒收回桐木琴，凝眸望向夜色深处的东冲胡同。

    伴随着翠翠的踏雪声，一位身穿古朴长袍的中年男子从胡同中走来，面若凝霜，雄性十足的声音再次响起：“既是如此，公主殿下执意要私藏妖族余孽，恐怕不妥吧？”

    萱怡公主回到月墟皇城不足半年，先是前往南山国抢夺龙珠，后是去沿海地带清剿魔族余孽，只在公主府住了一个月，极少在皇宫露面。虽然此后几天去坊间转了几圈，认识了一些皇城子民，但朝臣中见过她现在的样貌的人并不多。

    而且，萱怡公主与其他公主比起来，差别实在太大了。

    “褚院长不在宴会上，跑到这儿来干嘛？”柒反问道。

    那位骨骼俊朗的中年男子，是褚歌与褚颂的生父，是鬼岭道院的现任院长褚清源，在星海国享有极高的声誉。他见到柒短发及肩，赤着双脚，心目中对年幼时萱怡公主的好印象一扫而空。

    褚清源望着柒，说道：“公主殿下和五年前大不相同了。”

    “人是会成长的。”柒从暖阁内走出，赤脚站在雪地上，宛若雪地精灵。她似乎很喜欢雪，并没有释放灵元护体，那些轻盈的雪花飘落在她乌黑的发丝和黑底红边的莲蓬衣上。

    一黑一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莲蓬衣上的各色向日葵，仿佛在冰雪中绽放开来，释放出独特的香味。

    “就算是长大了，也不该剪短发、赤着脚。”褚清源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更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

    整个星海国都知道，国王最疼爱的女儿是萱怡公主。此前萱怡公主在皇宫住了十年，城内的大人物都见过她。在她离开月墟之前，还没有激活雷炎双系血脉，那些人并不像现在这样忌惮她，皇城子民也都很喜爱她。

    赵吉不禁想象着梦中所见到柒十岁时的模样：乌黑的秀发披散至臀部，亮丽的双眸惹人怜爱。穿的是过膝的红色长裙，站在雪地上，有一种凄凉的美，掺杂着死亡的意味。

    “旧时的模样，并不是我想要的。”柒用略微不悦的语气回道。她很清楚留短发有违信仰，赤脚也有失公主的风度。但她从月都脱离雪国的魔爪之后，就一直是短发赤脚，并不想改变。在她看来，该变的必须变，不该变的就不能变。

    雪花簌簌地飘落，柒在风雪之中望着褚清源，继续说道：“旧时的律法，也并不是我所认同的。”

    “哦？那请问公主殿下，怎样的律法才能被您认同？”褚清源假意奉承道。

    虽然雷炎双系血脉的皇族直系子女，确实是最适合继任皇位的人选，但褚清源对这位年仅十六的萱怡公主并不满意，不仅仅是因为她年纪尚轻，还因为她的才智尚未到他的标准，以及某些更隐秘的原因。

    柒听到远处有整齐的马蹄声传来，脸色微变，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把蓝尾人鱼养在院子里，是想对他进行研究。南山国吉羽神宫的天池内豢养着数十尾人鱼，终日沐浴着神辉，他们都通了命窍，修为最高者甚至达到了六境，妖化之后可与六境巅峰的人族修士相匹敌。”

    “等来日大陆战争全面爆发，南山国一定会调用那数十尾人鱼，届时将会成为北方三国联盟的一大威胁，甚至会影响到华胥国和我们星海国。旁边的这尾蓝尾人鱼已经通了三处命窍，其修行潜质，恐怕鬼岭道院没人能及得上。”

    “律法是为了保证国家的安稳，人鱼研究是为了保证国家的安危。我原先计划在打通蓝尾人鱼的命窍之后，就送到葵山神宫去。”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赵吉听了微微点头。柒之前同他讲过这个计划，但他并不知道她改变主意的原因。为了帮助蓝尾人鱼南怀锦续命，吉字号花费了大量晶条和名贵药材，后来为了能够让他在不损坏灵魂的情况下幻化为人形，太一西绫动用了华胥国圣医传授的医术精髓与太一族医术秘法。而后，为了打通南怀锦的命窍，柒与文雨墨苦苦探索了近十天，甚至尝试过用雷炎淬炼人鱼的经脉，最终用文家秘法与雷炎双系血脉之力相互作用，才使得南怀锦觉醒了自然力量。

    褚清源面色凝重，随后用略带讽刺的口吻笑道：“真是幼稚的想法。”

    只见褚清源右手一挥，藏匿在院墙后的高境界灵师现出身影，或站在屋檐上，或站在香樟树上，凛冽如实质的目光落在暖阁内的蓝尾人鱼。

    东冲胡同外，数百名巡城司的骑兵踏雪而来。他们高大魁梧，身披银白色战甲，胸口佩戴着山鬼徽章，帽子上印有向日葵图纹，尽显威严之势。

    随后而来的，还有葵山神宫的祭司。

    “在颁发新的律法之前，蓝尾人鱼必须交由葵山神宫关押！”褚清源用冷厉的语气说道。

    “就因为他是妖族？”柒平静地问道。莲蓬衣上的雪沫积了很厚，但她并未将其抖落。

    “中元神祭时的那名魔族少女，险些害死了百万子民。这位妖族少年，同样是极大的威胁。至于吉羽神宫豢养的人鱼，我们星海国军部自然有办法应付。”褚清源说道。

    柒站在暖阁门前。只要她还在，骑兵就不敢进东冲胡同，散布在各处的十余名高境界修士也不敢闯进来，褚院长也不敢动手。

    “如果我执意不让开呢？”柒的嘴角浮现一抹轻笑，那是对褚清源的漠视。

    “那就只好去请葵山神宫的祭司长了。”褚清源眉眼含笑，像是在看不懂事的丫头。

    柒默然。这是回月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外界势力的压迫。花散里说得对，她消失了四年多，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而且还激活了雷炎双系的霸皇血脉，非但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与支持，反倒会导致众人对柒的忌惮与算计。如果柒一意孤行，恐怕真的很难活到明年。

    赵吉对柒使了一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固执己见，毕竟皇城的这些老人们比她更有手腕，懂得如何抓牢她的把柄。

    南怀锦躺在床上，双眸无声地淌着淡蓝色泪珠。他身上的麻绳已经被赵吉解开，素色床单上被洇湿大片，沾着少许血迹。

    在柒沉默了近十息之后，东冲胡同外的骑兵忽然让开一条道路，传来了一道爽朗的笑声：“褚兄，做事不要这么粗鲁。”

    赵吉循声望去，因紧张而微颤的双颊渐渐舒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