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1 玉奴之死
“谢谢！”赵吉用很客气的态度回了一句。 没有过多的言语，仅此二字，但却让玉奴感到安慰。身为奴婢，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受到别人的尊敬，除了容枚。 在容府的时候，老爷和夫人都很厌恶她，觉得她又瘦又矮，觉得她不善言语，那种苍凉的眼神很不惹人欢喜。不过，关键原因在于容枚爱玉奴，容氏夫妇至始至终都无法接受这一点。 这的确让人匪夷所思，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合情合理。玉奴与容枚年纪相仿，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知心知彼。因为玉奴在魂阵方面有突出的表现，她得以与容枚一起在道院学习。十四岁，正是懵懂无知的年少时期，他们两情相悦地结合在一起。 这样的感情看似很平淡，但却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与寒川先生为伍吗？”赵吉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为什么……为什么……”玉奴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失了神。她痛哭着蹲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埋头不愿看众人。 “因为我生是容氏玉奴，却是寒川大人让我活下来的。” “我从一出生就是容府的婢女，这是命！我无从改变，而且我一出生就染上劣疾。三个月大的婢女染上重病，谁还会要？宅心仁厚的唐丞相会要？街坊邻居们会要？” “他们不会要的！” 众人沉默无语，心情低沉，不知该说些什么。 “容府管家把我丢在西城门外，冻得浑身发紫，奄奄一息。当时我还不记事，这些是寒川大人告诉我的，是他救了我。” “你们也看到了，我头发枯黄，吃多少东西都不长rou，这就是那时留下的病根。若不是寒川大人为我熬药，教我吸纳魂元涵养体魄，恐怕我早就死了，而且没人会知道我的存在。” “我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是寒川大人像父亲一样照顾我，直到五岁开始记事，他才把我送回容府。” “在我的记忆中，最想做的事就是报恩。哪怕是为寒川大人做些微不足道的事。” 吸了吸鼻子，赵吉觉得心生酸楚，看着埋头痛哭的玉奴。树梢上有枯黄的树叶飘落在玉奴枯黄的头发上，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抿着嘴，内心纠结了许久，缓声问道：“所以……容枚遇刺时，你没有阻拦？” 玉奴没有回应，用手拨弄着地上的枯叶，忽而猛地抬头，已然涕泗横流，浑身抽搐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怎么……怎么可能……没阻拦？可是我……看到那位刺客拿着苦无……就知道他是寒川大人派来的……我还怎么阻拦？” 四周一片寂静，泪水沿着她瘦削的面颊滴落，可以听到“哒哒”的声响。单从侧脸看，玉奴的确有几分姿色，不似寻常的婢女。而从正面看，脸颊凹陷，美感下降了几分，却不失为凄凉美。 许是因为儿时的那段记忆，她的眼神颇为复杂，不似单纯的少女，更似历经沧桑的女人。她轻轻拢了拢头发，别在耳朵后面，仰着头看围观的众人。 “你们觉得我很可怜吗？” 夜色里鸦雀无声。 “哈哈——” 她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很苦，苦到心里。围观的人都不觉皱起了眉头，心头猛地一颤。 “一张张虚伪的面孔，真是令人作呕！” 玉奴咆哮着。她仍旧蹲在地上，觉得这种时候自己不配与他们平视。 “你们肯定很想杀了我吧？唐家少爷，不用再忍了，嘴巴都歪到哪儿去了！” “还有你！文雨墨，你平生最见不惯我这种奴才，我生来就该遭人践踏，对吗？你以为躲在赵吉怀里，就能掩饰自己内心的憎恶？演得跟真的一样，我差点就信了。” “苏澜大哥——我敬你一声‘大哥’，是因为你真的很了不起——你颤抖的手握着剑是想干嘛？想动手就来吧！不用再装冷酷了，一点都不酷。” “……” 玉奴笑着说完这些话。 然后又失声痛哭起来。 “我真的很喜欢容少爷……可他就这么死了……寒川大人教导过我，欲成大事者，切不可顾及男女之情……是他错了，还是我错了？” “虽然很厌恶你们这群人，但是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我真的很高兴……” 玉奴仍旧哭着。众人板着脸，心里各是一番滋味。 月光洒落在玉奴瘦削的脸上，有些凄凉的美。今夜的月光特别冷，她抱着双臂，身体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地抽鼻子。 如此情形持续了许久，没人说话。大家都生怕打破这份宁静，击碎玉奴脆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中忽然多了五个幽蓝色的光团。这些光团凝聚在玉奴细长的手指上，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众人都知道她要做什么，准备阻拦，却已经晚了。 玉奴散开的手指迅速合而为掌，五个光团合并为刀刃状的光芒。下一刻，这道光便从玉奴的颈部划过。 血光与月光融汇在一起。 如同东去的流水，无法逆转。 树梢上有鸿雁惊飞，向夜穹逃去。玉奴含着泪，侧倒在地上，抱腿缩成一团。 她很冷。就像当初被抛弃在宫城西城门外一样。这个时节，小河口的气温比宫城的冬季还要冷。 她需要一个拥抱。 可是容枚已经死了，谁还能给她拥抱？谁的拥抱能让她感到温暖？没有人！她只能去往冥界，只有在那儿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拥抱。 月光与血水呜咽，枯叶与焦土梗塞。众人无言。 唐琴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嘶声喊道：“玉奴——” 或许这群人中会有人觉得他的嘶喊很虚伪，很不合常理，但人们都听得出来，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悲凉。 很快，玉奴就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对她来说，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污秽令她厌恶，有太多的是非让她无从抉择。安静地睡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人们默默注视着她，都把呼吸控制得很轻柔，生怕惊醒了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