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群大和尚

    攻下柘林镇之后，岛津和手下的兄弟们大肆抢掠了一番，开始的时候，他们见到值钱的东西就往身上放，过了不多久，就发现自己实在装不了太多的东西，于是便扔掉了一些不太值钱的东西，再后来，除了金银、珠宝，他们什么都不要，但即使自己不要，也不会便宜了别人，在丢弃的同时，他们会力所能及地进行损毁。

    精美的瓷器、精致的首饰、古色古香的画卷，全部被他们砸碎撕烂，在肆意破坏的过程中，岛津和兄弟们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这种快感可能天生就存在于生命的潜意识里，一直没有被释放，如今一旦释放，它们就像一个个魔鬼，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一天比一天壮大，一天比一天疯狂。

    岛津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真谛，终于在这异国他乡找到了一辈子奋斗的目标。在那些软弱人们的眼神中，自己就如同是一个神，可以左右支配这些人的尊严，甚至是生命，可以抢夺他们的财产，他看到有些人，装戴得人模狗样，但是为了活命，却象狗一样匍匐在自己面前，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妻女奉献出来，供这些强盗们发泄，岛津就觉得人生真是精彩极了，这短短十余天的经历，比得上他前面三十几年的一切，即使让他马上死去，他也已经无憾。

    然而，现在还不能死，因为这样的经历实在让人迷恋，每天都如此精彩，如此快乐。

    在柘林镇待了两天之后，岛津和兄弟们才离开，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一队上百人的官兵正向他们扑来。

    “大哥，我们为什么要跑，那些官兵都是跟纸糊的一样，只要我们一动手，就会逃跑的，这个镇子这么大，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呢。”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家伙不解地问岛津。

    岛津知道这人，他叫水谷村，武艺一般，但性极贪婪，极爱占小便宜，看他身后背的那巨大的包袱就知道，这小子这些天可没有少捞。

    “水谷，不是说我们打了几场胜仗，就天下无敌了，我们毕竟只有十八人，现在面对上百人的队伍，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还是要以谨慎为主，毕竟这是在异国他乡。”岛津严肃地说，他不想因为自己队伍中某人的盲目自大而遭受巨大的损失。

    “大哥，这是不是说，我们还会回来？”水谷村期盼地望着岛津。

    岛津看着前方茂密的树林，和再远处隐约的群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水谷，这不是日本，这是比日本要大很多的明朝，大很多很多，大得你无法想像，只要你愿意，说不定你这辈子都走不出去，好东西多着呢，何必把眼光只盯在这一个小镇上。”

    “真的？”水谷的眼睛亮了，似乎看到了无数的金银财富在眼前飞舞，他紧了紧背后的包袱，忽然之间，又全身充满了力量。

    这是一条乡村的小路，道路两旁栽着无数手臂粗细的柳树，道旁有一条水渠，水渠很窄，只有两步宽阔，也不深，渠壁上长了很多水草，遮挡住水面与渠侧的道路，不少青蛙隐藏在水草里，待到人近时，受到惊吓，便会扑通扑通地跳进水里，在水里潜游一会，然后钻出水面，睁着两只硕大的眼睛，看向惊扰了自己的客人，眼里却没有愤怒，只有好奇。

    一个倭寇捡了一块小泥块，向水里扔去，那些露出脑袋的青蛙看到危险，便猛然一缩脑袋，全沉入了水底，水面一片嘈杂之声，那个倭寇哈哈大笑。

    这让岛津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自己很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抓青蛙，每次抓到一笼之后，回到家中，母亲就会为他烧一顿美味的红烧青蛙，这是岛津这辈子最喜欢的一道菜，青蛙的腿晶莹剔透，如同美丽的玉石一般，而rou质却细嫩得很，轻轻一咬，满嘴留香。

    岛津里的脑海里全是小时候抓青蛙的画面，口里也生出了不少海唾液，真怀念母亲的手艺啊，可惜现在母亲不在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们全都死在了可恶的战争之中。

    正在岛津沉迷在幻想之中时，身边的水谷忽然捅了他一下，遥指着前方，对岛津说：“大哥，你看，前面来了一队人？”

    岛津一惊，忙举手停止住众人，向远方看去，却见小道尽头柳树之中，缓缓走来一队队，一色的灰衫长褂，一色的头戴一个斗笠，一色的一人手持一根高过头顶的长棍。

    岛津将眼睛眯了起来，因为离得比较远，他并不能看得真切，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但谨慎之心使他心生警惕。

    “是和尚，一群和尚。”一个眼力好的倭寇忽然叫起来。

    “果然是和尚。”岛津也终于看清了来人，不由松下了一口气。

    和尚在日本向来地位较高，受到大家的尊敬，他们没有门派之见，没有贵贱之分，怀着一颗悲天悯人的胸怀对待所有人，所以虽然全日本都成了战场，但唯有寺院没有被涉及。如果有受伤的武士进了寺院，不管他以前作下了什么恶，寺院都不管不问，尽心照顾，直至他康复，交战的双方也不会冲进寺院拿人，甚至他们的战斗也都有意识地选择在远离寺院的地方，因为寺里的和尚说，枉造杀戮是不好的。

    看到来的人是清一色的和尚，岛津的心就放了下来，他知道，全天下的和尚供奉的都是同一个神，信奉的是同一个宗教，那么心肠也一样都是慈悲的。

    岛津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觉得，面对这些大师的时候，自己也必须庄严一些，严肃一些，那一刻，岛津忽然觉得心态很是平和，似乎进入了传说中和尚的禅意。

    “我应该向这些大师行一下礼。”岛津心中想。

    和尚们越走越近，相貌也越来越清晰。他们每人左手柱着一根长棍，那棍子似乎都一般长短，一样粗细，右手拿着一串佛珠，一边走，佛珠就一边在手里一颗颗转动，他们背后各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每人脸上都是一脸的风尘之色，看样子是走了很长的路。虽然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却没有发出声来，整支队伍以一种整齐的队列、寂静无声的姿态远远而来，令人不由肃然起敬。

    “这些和尚是出来化缘的吗？那我们要不要给他们一点财物？”水谷捂住了自己的包袱，有些紧张地看向岛津。

    岛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居然对大师说这样的话，自己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就被这小子破坏了，他直想揍这个不开眼的家伙一顿，但面对这些大师，他还是决定忍下来，不能在出家人面前动手，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你。

    那些和尚也看到了岛津这批人，脚步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便继续走了过来。

    领头的几个和尚甚至还把斗笠向后一掀，露出了白花花的头皮，在这阳光之下，显得分外明亮。

    “嘻嘻，这光头真是亮啊……”水谷看得高兴了，不由嘻笑起来。

    “八格，请对大师尊敬些。”岛津终于忍不住，对水谷狠狠骂了一句，心中很是生气。

    “哈依。”水谷看到岛津生气了，心里不由一震，忙收敛起了笑容，对着岛津立正低头，表示接受。

    那些和尚缓步走到近前，立身站定，领头的和尚向岛津单掌施了一礼，口中高宣佛号：“阿弥陀佛，请问施主，从何而来？”

    岛津迷惘地看着和尚，不知道和尚说的是什么，但他记得自己开始所想的，一定要对大师表示尊敬，便也对和尚施了一礼，恭敬地说：“大师，你好。”

    和尚眼神一凝，越过岛津，在其它倭寇身上转了一圈，看着那些背着大包小包的倭寇，穿着各式鲜艳的衣服，很多衣服并不合身，很明显是从外面抢来的，丝绸的衣服就那样随意地罩在身上，显得很是怪异，而且这些人每人腰间都有一把长刀，很多人腰间有两把，一长一短，脸上一脸的杀气。

    “日本人？”和尚试探着问。

    “日本人。”岛津忙点头，他终于听懂了这句中国话，在前来大明的船上，他就学会了这一句，在这些天大明的土地上，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倭寇”和“日本人”两个词，他知道这个词说的就是自己的国家。

    “呵呵，还真是巧了。”和尚呵呵一笑，向后退了一步，对身后大喝一声“降妖伏魔。”

    身后的众和尚将棍子朝地上一顿，将手中的佛珠收入怀中，然后双手持棍，大喝一声“降妖伏魔”。

    岛津终于觉得不对了，故事的情节并没有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自己原来想象中，这些和尚应该是和善地对自己笑，像那些寺庙里的高僧们一样，以怜悯和宽恕的姿态对待众人，让自己和手下这群手中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战士们得到一次精神的洗礼，然后大家各自前去，和尚们继续自己传道的事业，而自己，则和兄弟们继续抢掠的生涯。

    但现在一切都好象变了。

    那些和尚就在这一瞬间，露出了凶悍的气势，刚才那朝地上一顿棍的声音，让岛津心里一沉，他听得出来，这些僧人都是武艺高强之辈，绝非自己进入大明以后遇到的那些农民，和胆小如鼠的官兵。

    他们是想和我们战斗！

    岛津咬了咬牙，缓缓将刀从腰间抽出，大声对手下喝了一句：“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