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牡丹春宴
修院子让宝如焕发了热情,前世样样都是许宁交代工匠做完便入住,如今却是她能亲身参与,眼看着一个个院子在她与许宁的商量下渐渐现了样子,又能揣摩将来花树长成,四季之样,这叫她兴致勃勃,投入了许多时间和精力,直到大长公主府赏花宴的正日子到了,她才有些依依不舍地随着许宁去赴宴。 宴会是在大长公主的春明园里举办的,这原是御园,大长公主当时颇得圣眷,高宗赐下来的,春日之时牡丹最盛,又种有许多稀有品种的牡丹,大长公主每年都在春日时在这里举办大宴,宝如前世也参加过一两次,印象中牡丹开得十分烂漫堂皇,教人目不暇给,各种珍贵的品种都有。 这次宴请前堂后园分别宴请男宾女眷,却并不分得十分严密,男宾在前头校场边设着坐席看棚,射御吃酒,一旁有乐伎们在轻敲檀板,舞丝弄竹,也有不少教坊女妓们在一旁持酒侍奉,女眷则在后头一些的云景阁,略微高一些,既能看到男眷们的射御作诗,又能赏花,而据说安排了马球队,公主们都会亲自上场。 宝如和许宁下车进入,早有知客的美婢上前捧了一盘子盛开的牡丹上前请客人簪花,里头朱朱紫紫盛了一大盘的魏紫姚黄,赵粉胡红,有的半开有的含苞初放,正适合簪花,许宁含笑执了一枝玉版白替宝如簪上云鬓,她今日穿了一身嫩黄衫子,雪白花瓣嫩黄花蕊,簪在鬓边,分外光艳照人,侍奉的丫鬟都笑称了句:“官人好会选花,这花正合夫人佩。”许宁笑而不语,自己取了朵含苞的御衣黄簪于帽侧,携了宝如进去,便有小厮仆妇分别上前引了他们分别往男宾女席上行去。 宝如一路行来只见太湖石砌成的花台间错落点缀着许多盛放的牡丹,有几丛赵粉已盛开,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在一起,芬芳扑人,每朵花型硕大,有盘子大小,远远便能闻到清香,又有锦幄围着的金龙黄、冰罩红云、二乔争艳、蓝田玉、藕丝裳、青心白、葛巾紫等品种,密幄深丛,灿如云锦,美不胜收。 阁上铺紫凤绒毯,安设长案,花茵铺地,宝器辉煌,铺设得十分齐整。女客到的约有四十余位,都是穿着十分华美的,宝如进去便吸引了不少目光,毕竟今日邀请的女眷多是诰命女眷,又多是三品以上命妇,像宝如这般年轻貌美的着实不多,待要说是哪家勋贵的闺秀,宝如又明明白白挽着妇人式样的发髻,她入京后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等大宴,众人看着她面生,不由都有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揣测这是哪家的夫人。 宝如只是被仆妇引着上去拜见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年已过四旬,却面如桃花不过如三十许,听闻她与驸马曾闹得几乎不相往来,后来太后亲自居中调停,卫三郎又与宋家联姻,驸马才搬回大长公主府,如今看着仿佛又和美如初,到底如何大概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身后站着的正是宋晓菡,她今日穿着朱砂妆花锦衣,嫣红色绣百子榴花八幅裙,脸比起从前圆了些,看气色倒像是过得不错。宝如与大长公主见礼后,大长公主笑道:“可是那位探花遇仙许郎的贵眷你家郎君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将来前程无量啊。” 宝如谦逊了两句,大长公主便笑道:“我家媳妇儿闻说从前随父在广陵府就任的时候和你有旧,正该好好叙叙旧才是。”宋晓菡慌忙站出来笑道:“多谢娘体恤,许夫人才从蜀地回来,想是有不少新鲜事儿,我正想着该如何和娘告罪偷空和许夫人叙旧哩。” 大长公主与左右陪坐的几位贵夫人笑道:“有新鲜话儿如何不与我说说也让我们听个新鲜儿正是嫌弃我们老了吧”这几位贵夫人里头却是正有宋夫人,原来这三年内宋秋崖却已是承了爵,宋夫人已荣升为侯爷夫人,又和从前不一般了,连忙赔笑道:“她们从前在蜀地就交好,想必有些体己话要说不好意思和公主说才是。” 大长公主覷了宝如两眼道:“听说许夫人年纪轻轻就已有了一子一女了,倒是个宜室宜家旺夫兴家的命格,三郎媳妇正该好好和她取经才是。”宝如含笑道:“儿女都是缘分,多承大长公主夸奖了,蜀地那边饮食衣装风气与京中大不相同,我在那儿呆了几年回京,正怕自己寒酸落伍,正该与公主请教才是。” 大长公主听她说这话又看了她两眼点头笑道:“转眼这朝堂的年轻人也是一波一波的上来了,如今朝中爱用寒门才子,倒是难得许夫人这般不疾不徐气度又会说话的。” 少不得有人凑趣儿低声道:“前儿我听说梁国公府上赏梅开诗会,请了不少翰林院的才子,闻说有位翰林夫人就认错了位份儿对梁国公府上的侧室大献殷勤呢。” 大长公主轻笑了声:“也怪不得她们眼拙,如今不比从前那会儿,正室穿什么、侧室穿什么,有诰命的穿什么,用什么花纹,戴几凤用几珠,那都清清楚楚,如今百姓富足,闻说这京里不少富商家里也是穿绫罗着丝履了,官家又是个仁善的,听闻如此也不过夸一句百姓富有朕心甚慰,并不追究僭越之罪,这勋贵高门里头,越发乱来了,那梁国公府后院听说有名有姓的侧室就有好几十个,梁国公夫人出身寒门,竟辖制不住。” 一时几位夫人们都少不得感慨起来,大长公主转头看到宝如还立在那里含笑倾听,并没有因为受到冷落而露出困窘的神色,不由微微有些高看起来,转头对宋晓菡道:“你也伺候半日了,且引了许夫人去好好叙旧松快吧。” 宋晓菡慌忙行礼,带着宝如转到了下头一席上,才欢天喜地道:“你又长高了许多,方才见到都有些不敢认了,就是穿着也太素淡了些,不过今日是赏牡丹,穿得太艳也不合宜,可惜我如今嫁了人,大长公主就喜欢个鲜艳喜气的,怕我丢人,早晨要我先穿着好打扮好了去给她看过又赏了好几样首饰,才许我出来,不能和从前一般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了。” 宝如看她一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的样子,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今嫁了人,可觉得拘束那卫三郎待你可好” 宋晓菡含笑道:“自然是不如从前在家里自在,但是我们女儿家不都这样,嫁入高门难免要如此,侍奉长辈cao持内务辅佐夫君,公主府里规矩多不过也是好事,没个规矩如何掌家行事如今这公主府内务公主都让我掌着了,好在都立有规矩,我只管萧规曹随,公主也不厌其烦的指点,上手还算快的,三郎待我是十分尊重体贴的,时常出门都记得给我带些东西回来,不算甚么值钱的,却难得他一片心。” 宝如委婉问道:“他娶了你,从前那风流毛病可有收敛” 宋晓菡知道宝如一贯说话不太中听,从前还闹过别扭,却也认为自己大度包涵,也不以为忤,又是有满腔的幸福要与人分享,细细解释给她听:“这高门原也不指着夫君守着自己一个人,毕竟咱们做正妻的,每日也要cao持内务的,不比那些妾室本就是要侍奉丈夫的,当然能日日围着丈夫转。一进门没多久,公主就将掌家的权给了我,还与我说为着尊重我,之前三郎屋里的通房全都放出去了,房里干干净净的,这屋里人全让我做主,我安排谁就是谁。不过公主也说了,三郎性子跳脱,若是家里能拘住在家里好好念书那是最好。婆婆丈夫都这般尊重,我自然也是投桃报李,把我陪嫁来的两个丫头开了脸放在房里,三郎果然在家里用心温书,极是安分的。如今公主待我十分好,时常在外人面前夸我大度知礼识大体的。” 宝如看她这一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的样子,想起从前她嫁给许宁做妾,日日变着法子与自己斗气那一副尖酸样子,那会儿自己虽然输了,宋晓菡又哪里赢了她忽然感觉到好笑,原来这居然是最适合宋晓菡的日子这样面上的花团锦簇,荣华尊贵,而其中的一些不自在,都可以归为女人本来就该这样,做媳妇的本来就是这样。 许宁本来想给自己的大概就是这样的生活吧这也是大家都认为的女人最好的归宿了。 她微微有些出神,宋晓菡却是深知她那一分妒的,她虽然大度的原谅了她从前的误会,但是少不得还是该提点一番:“我知道你和许大人一贯是鹣鲽情深,只是男人天性如此,你如今回了京,也要打点好内务,又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抚养,未必能面面俱到了,在蜀地还好,京里却是不同,那等攀比美妾的风气十分盛行,许大人如今不比从前了,又深得王相器重,你也些许给他些面子,纳上一门两门美妾,只要把好侍寝的日子,千万不要让她们生下庶子庶女就行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嘴巴撇了撇道:“你可还记得那宋晓萝她可是出息了,为了二房,特特嫁了个老头子她们二房为了那爵位,可真是疯魔了,祖父病重的时候,也不知闹了多少幺蛾子出来,好生凶险幸好我爹娘有了防备,又怕误了我花期,赶着将我嫁了,当时二房还说了不少风凉话呢,我爹哪里理他们还是把我嫁出来了,公主府也配合,虽然赶得匆忙,可是一应礼仪一点儿都没打折,可惜当时你不在,我爹娘和我哥哥简直是掏空了家里也要拼着给我个荣耀,抬嫁妆那日,二房眼睛都要出血了”说到这里她眼圈都红了,又低声道:“我大哥从广州给我送了全套的南洋鸡翅木家具,全都是实打实的他才挣了多少,全贴在我身上了,我说了不要,他将来也是要承爵的,留着娶嫂子,大哥只说meimei重要,他自己的身家,他自己会挣。” 宝如和宋晓菡正说话,却看到门口一阵喧哗,她们抬眼看去,只见永安长公主走了进来,几年不见,仍是一身素服,头上可巧簪的也是一枝玉版白,却与宝如的明艳照人不同,自有一种清华高贵之气。 宋晓菡咦了声道:“真难得永安公主会来,她一贯是不太参加应酬宴饮的。”一边又对宝如道歉:“实在对不住,我得过去一下了,这位长公主甚得官家敬重的,不好怠慢,今儿这宴席都是我cao持,只怕一会儿要被长辈说我怠惰了。” 宝如笑道:“你只管忙你的去。”她与这宋晓菡前世今生,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如今却奇迹般的能和和气气说上几句话,也不知是自己也被这名利场的染缸浸渍了抹了棱角学会了虚以委蛇,还是宋晓菡其实也有她的一分本真之处,至少从不掩盖自己那坦坦荡荡的名利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