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姜风荷进到殿内,尚未给李湛行礼,他就先一步扶起了姜风荷。李湛看到她微微吃了一惊,这才一段时间不见,曾经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女整个人像是被风干了水分的花朵,颜色虽然好,但看上去却少了生气,显得尤为死板。 李湛原本就对她有愧,见她如此情状,更觉得怜惜,“你为你母亲守灵,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姜风荷心里装着事情,听到李湛这样说,也只是勉强一笑,并不答话。李湛见她如此,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过来找朕,究竟是为什么?” 姜风荷看了一眼四周,李湛会意,朝身边的人挥了挥手,那些太监宫女们立刻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等到殿中的人都走干净了,姜风荷“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湛面前,深深俯首,“臣妾等下要说的话可谓是大不敬,还请陛下恕臣妾死罪。” 李湛听她说得郑重,脸色也凝重起来,伸手要把她扶起来,“你有什么说就是了,朕不怪罪你。” 姜风荷却躲开了他的手,仰头看他,“臣妾要陈请之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让臣妾跪着讲完。”李湛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勉强,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吩咐道,“你说吧。” 姜风荷再次跟他行了一个礼,开口道,“臣妾母亲去得急,从生病到去世,总共不过两个月,之前臣妾以为母亲是有什么隐疾,但后来经过一询问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母亲虽然是弱质女流,但她身体一向硬朗,臣妾在闺中时也没有听说过她有什么隐疾,后来舅舅家过来吊唁,提起这件事情,臣妾也问过,母亲娘家也不曾有人得过类似的疾病。那次她从宫中回来之后就病倒了,之后就药石无灵,身体每况愈下,后面直接撒手人寰。这样的速度,一般的病万不至于如此吧。不瞒陛下,当初臣妾觉察到这中间的蹊跷时,还以为是父亲后院中哪个姨娘看不惯母亲,想要争宠。但后来又一想,觉得也不对。” “母亲虽为继室,然而也是世家出身,父亲后院中的那些姨娘身份低微,就算母亲不在了,她们也不能被扶正,所以她们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去伤害臣妾的母亲。还有,为什么她病的时间那么巧,刚好就是从宫中出来之后就病了,之后无论请什么大夫吃什么药都没有任何作用。” 李湛听到这里,眼皮忍不住一跳,截口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姜风荷察觉到他语气不善,连忙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说道,“陛下,臣妾怀疑母亲她是在宫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回家之后才被灭了口。” “什么人能把手伸到当朝宰辅的后院中?她又是看到了什么,才让对方根本不顾及她的身份对她下了杀手?”李湛垂眸看向姜风荷,“你可知道你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事实上,那天晚上姜赋淳去了哪里,一查进宫的记录就知道。姜风荷说得隐晦,但李湛却再清楚不过了,她这就是在直指姜赋淳和姜太后通jian**,**宫闱 “陛下,臣妾母亲虽然是宰辅夫人,但是这世上也不是没有比她地位更高的人。”察觉到李准声音中的阴沉,姜风荷抬起头来,眼中有孤注一掷的狂热,“是,一般人是无法将手伸到宰辅后院,但倘若这个人就是他本人呢?” 李湛眉心一跳,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母亲来宫中的时候撞破了你父亲的事情,所以她才遭了灭口?” 姜风荷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说道,“臣妾母亲身边有一个朱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嬷嬷,跟在她身边几十年,忠心耿耿。她告诉臣妾,当年父亲第一个夫人陈氏,也就是二姐的亲身母亲,死得相当蹊跷。不过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老人要么去世要么发卖要么离开,有可能清楚这件事情的人早已经不在了。涉及到父亲,臣妾不敢妄自揣测。但是臣妾母亲的死,的的确确不是那么简单的。” 李湛看向她,脸上泛□□点疑惑,“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只凭一个老嬷嬷的片面之词,如何就能断定你母亲的死一定跟你父亲有关?” “是,仅凭一个老嬷嬷的话,是不可能信。臣妾后来又将母亲病中喝过的药渣叫侍女拿出去让大夫辨认,那些大夫从未跟姜府打过交道,臣妾不认识,父亲更不认识,他们都说药中多出了三味药,让原本的治病良药变成了杀人□□。”姜风荷眼睛里浮现出点点泪花,“母亲的药都是朱嬷嬷亲自经手的,中间任何人都接触不到。如果是朱嬷嬷要对母亲动手,她不必再把药渣留着,等臣妾找大夫来检查。之前母亲生病的时候,家里来了那么多大夫,怎么可能一个都查不出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知道了也不敢说,能够做到这些的,除了臣妾的父亲还有谁?” 李湛沉默片刻,方才说道,“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姜相就是凶手。”通jian**,牵涉进来的一个是当今太后,另一个是当朝宰相,这样的事情放在哪朝哪代都不光彩。他微微抬起下巴,不打算让姜风荷继续说下去,“你放心吧,你母亲的事情朕会好好处置的,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姜风荷把这层遮羞布给扯开,一旦揭开,不仅皇室颜面不保,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也不会再剩下多少。 姜风荷猛地顿首,“陛下,臣妾今天过来要说的并不是只有这一件事情。朱嬷嬷还告诉臣妾,当今太后其实并不是臣妾父亲的meimei,她根本就不姓姜。当年陛下生母先太后沈氏原本荣宠加身,可是后来姜氏进宫,她就无缘无故地失宠了,最后竟然落得个圈禁惨死的结局。当年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朱嬷嬷不过一个下人她不会知道,但是陛下你自己就不想弄清楚,当年在先皇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李湛起身的动作猛然顿住了,他转头看向姜风荷,眼睛里风起云涌,过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古往今来,权臣给君上送美人,要给送进来的人安上一个比较妥帖的身份,因而做些手脚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他朝姜风荷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姜风荷却不肯就这样善罢甘休,“陛下,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只是想抬高姜太后的身份,那为什么等到臣妾去查的时候发现什么痕迹都没有呢?如果她只是身份低微,又何必如此讳莫如深?” “够了。”姜风荷的话尚且没有说完,就被李湛打断了。他有些疲倦地看向她,说道,“这些天你也累了这么久了,先下去休息吧。这些事情你不用管了,总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说完便不再理她,站起身来径自向着门外走去。 外面阳光正好,冬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御书房里放着许多炭盆,并不冷,出来了被风一吹,李湛才觉得身上有几分凉意。 对于很早就去世的母亲,李湛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好像很小的时候他就跟在敏贵妃,也就是迟迟的生母身边。跟姜翠微把他正式收养不同,敏贵妃虽然带他,但他还是记在皇后膝下。迟迟的生母跟她一样,是个很娇憨的女子,她是沈氏的表妹,沈氏进宫之后不久,她又被家里送了进来。敏贵妃聪**黠,在宫中虽然不受宠,但也可以保护他不受其他人的伤害。只是后来,她在生迟迟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就这么去世了。偌大的婉芝宫从此以后就好像被人忘掉了一样,先皇既没有再派新的宫妃过来,也没有对他们兄妹的去向做个说明。如今想想,竟觉得这是他有意如此。 觉得难以面对,却又不忍心取了他们的性命,干脆就把他们放在宫里,眼不见心不烦,任他们自生自灭。 宫里那么多的皇子公主,少他们两个不少,多他们两个也不多,开始的时候婉芝宫里还有许多宫人,后来见他们两个小主人连自己都保不住,里面的人也走的走散的散,留到最后的,只有琉璃和纪无咎两个人。 还好,那个时候纪无咎的师父还在,他是大内总管,人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帮了他们兄妹许多,要不然仅靠着他们两个小孩子,是根本长大不了的。 他的母亲啊,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他对这个人都很模糊了。如今姜赋淳势大,他就算有心要查当年的真相,却也无力做出些什么。然而为人子,总不可能明知道自己母亲的死有蹊跷,却什么都不说吧。 李湛想了想,招来一直在身后站着的春寿,吩咐道,“你去把你师父叫过来。”如今能帮他的也就只有纪无咎了。 三天之后,纪无咎带着吉祥进了宫,连同上次那个迟迟在花园里遇到的老宫女和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太一个壮实的年轻人,一起出现在了李湛的暖阁中。 那个老宫女是曾经伺候过沈皇后的宫女,叫做葳蕤,是当年的洒扫宫女,因为不在内殿伺候,加上年纪又小,所以后来被清理的时候侥幸逃过一劫。这些年她一直深居简出,也不多跟人打交道,就是等待着有这样的一天,君上在问起曾经的往事时,她能站出来,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吉祥是他们师门的大师兄,最早跟在师父身边行走的也是他。当年事情发生时他已经是少年模样了,所以纪无咎记不得不清楚的事情,问他再恰当不过了。 至于那个老太太,她是沈皇后母亲的贴身丫鬟,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被放出去嫁人。过了没多久,又因为夫家搬离,到了其他地方。 当年,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沈皇后虽然也是出身沈家,但跟沈清扬的那个“沈”却不是一回事。沈清扬的“沈”是百年沈家,沈皇后的“沈”是因为她父亲军功太高,先皇的父皇贤宗皇帝给她父亲封了爵,说起来,发迹也不过是那十几年间的事情。沈皇后闺名碧澜,未入宫之前曾经女扮男装,在琅琊王麾下效力,甚至还一路做到了前锋将军。要不是怕万一身份暴露,恐怕她是不会那么早脱下戎装的。 李湛乍然见听见一个从未听到过的王爷名字,不由得问道,“琅琊王又是谁?朕怎么从来不知道我朝还有这样的封号?” 纪无咎身上一颤,连忙垂下眼睫看着地上。吉祥看了一圈儿,发现没有人回答,笑了笑说道,“陛下你当然不知道了。琅琊王不是封号,是民间百姓给的诨号,指的是前代镇北大元帅侯朝宗。据说此人长相俊美,武艺出众,还有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略,颇似前朝那位战神琅琊王高长恭,于是才这样叫他的。他原本是先皇亲封的一字并肩王,这样叫他也不算逾越,所以百姓们都这样叫他。” 李湛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问道,“那为何朕从未听说过他?” “这……”吉祥面上露出几分难色来,旁边的纪无咎却在这个时候垂眸道,“据说此人后来想谋朝篡位,陛下将其正法后,把和他有关的一切文书记载全都销毁了,更加不许人提起,所以陛下才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李湛点了点头,示意那个老太太继续说下去。 那个老太太行了一个礼,说道,“陛下,这后面的事情虽然是事实,但说出来恐怕会有损先皇后清誉……”她尚未说完,就被李湛抬手打断,“朕要听真话。”那个老太太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来。 其实侯朝宗早就知道沈碧澜是女儿身,青年男女,又意气相投,自然彼此心生爱慕,两人在战场上互许终生之后,沈碧澜就回了家,打算等侯朝宗凯旋之后就与他完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