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将遇卒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荣光冶炼厂还是渝城市规模最大的冶炼厂之一,当时,这个厂里光工人就有上万。 那个时候,荣光厂在渝城很出名,不光是因为它的规模,更是因为荣光厂有一两百号十五六岁的职工子弟,这帮小子初中毕业后就在社会上无所事事,终日游荡,干出了许多出格的事。 拉帮结伙,打架斗殴,偷鸡摸狗,那些都是经常的事,更有甚者,有的小孩身上毛都还没有长齐,就学会了调戏妇女,平时经常可见对着年轻女人吹口哨的少年,甚至还发生过当众猥亵的事。 这帮十五六岁的子弟,不光让荣光厂的干部些头疼,更让他们的父母们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就做出些深恶痛绝,难以挽救的事来。 不怪年轻,其实这些都是这个时代造成的悲剧。 此时正是那场持续十年之久的大浩劫进行的如火如荼时候,所有的大学都停了课。 荣光厂的这帮小子能够把初中念完,已经是让他们父母烧高香的事了。 国家实际上也是为这帮野小子们指明了道路了的。 无外乎两条,要么扛枪,要么下乡! 扛枪就是当兵去,下乡当然就是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知青去。 这个时代,当兵是件特别光荣的事,可是偌大一个荣光厂,两百号的小子,因为名额有限,能去成军队的每年也只有那么三两个。 而这几年里,这三两个名额几乎都是被领导干部的子弟所占用了,普通工人的孩子根本指望不上。 可是今年却是有了个例外,烧锅炉的老薛,他儿子薛青山也被分到了一个参军的名额。 消息一传开,顿时在厂里炸了锅。 引得这个在这里骂娘,“他老薛的儿子能参军,凭啥?” 那个也在那里悱恻,“他老薛莫不是私下里找了领导?” 只有熟悉的才知道,就老薛的那点家底,他要去找领导疏通,根本是拿不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与父辈们的不忿相反,对于薛青山能够去参军一事,荣光厂的那帮十六七岁的野小子们,竟然倒是不觉得奇怪,原因很简单,这帮野小子们都觉得薛青山配得上去! 薛青山在荣光厂这帮子工人子弟中,是个传奇般的存在。 他猛,有一身拳脚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单打独斗没有一合之敌。 他狠,薛青山从不参与年轻子弟们的拉帮结派中去,可是又一次,有个工人子弟组成的团体惹怒了他,被他一个人拦住,把对方全部干翻在地,让对面那十多号小子在床上至少都躺了十天半个月。 最主要这小子还狡猾得很,荣光厂里的那些少年们偷窃厂里的物资设备,经常被厂里的武装科捉个现行。只有薛青山,在厂里偷鸡摸狗这些年,竟然是一次把柄也没被抓到过。 老薛是知道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的,他清楚这小子内心里满是小九九,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有主见得很。 “这得算虎父无犬子吧!”老薛时常会得瑟地想。 只是知子莫若父,也只有老薛清楚,他儿子自小就在骨子里存的有一股犯犟的劲头,遇到点事爱一根筋走到头。 “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对于自己儿子存在的这种性格,老薛也搞不懂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时常暗自哀叹,“当年的那个人,也是这种性子,难道这就是……” 这下薛青山去参了军,终于能让老薛有点放心了,只盼望在军营里能把这小子给好好历练一下。 …… …… 一九七三年,冬。 GX边境处的某个军营里。 “营长,那小子站在那里,已经八个小时了。” 一个老兵向营长高枫汇报着窗外的情况。 高营长站起身,从窗户看了看不远处孤零零站在训练场上的那个新兵,问了句,“这个兵叫什么名字?” “薛青山!” …… 事情还有追溯到这一天的上午,起因是新兵连组织射击考核,成绩一塌糊涂。 营长高枫大发雷霆,命令所有新兵不准吃午饭,全部到训练场上站军姿! “站到我满意为止,不然晚饭也没得吃!” “身体前倾,把重心放在前脚掌上!”有几个老兵来回巡视着新兵们站军姿的情况,还一边敦促必须按照要领站好。 有哪个新兵站的不符合标准,屁股上会立马挨上重重的一脚。 一个小时,新兵们都是汗流浃背。 两个小时,开始有新兵晕倒在地。 高营长脸色发青,心里面埋汰了句,“真是弱不禁风!” “去年的新兵站的最长时间是多少来着?” “报告营长,是五个半小时!” “去告诉这些新兵!如果站不到五个小时,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孬种!” …… …… 三个小时…… 四个小时后,一百多人的新兵连,还能站在训练场上的也只有十多个了。 听到汇报的高营长嘀咕着,“看来今年的新兵确实比去年的差远了!” 军营里的老兵们都知道,看似简单的站军姿,却是最考验士兵们的体能和意志。没有充实的体力和坚强的意志,是不可能坚持太长时间的。 当第五个小时来临的时候,只剩下一个新兵还站在那里。 高枫看着训练场上的那个新兵,虽有点意外,也有点期待,心里想的是这个兵能不能超过去年新兵站军姿的最长时间记录。 六个小时过去了,那个新兵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站的姿态标准吗?”在办公室了静坐着的高营长有点疑惑。 “营长,很标准!”刚检查回来的一个老兵说道,“专门有人盯着呢!” 高营长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缓声说道,“好吧,去让那个新兵回去吧,告诉他们,我收回刚才的话。” 不大一会儿,传口信的老兵去而复返,“报告,营长,那个新兵不走!” “嗯?”营长高枫眉头微蹙。 第八个小时,早已过了晚饭的时候,那个新兵还以无法挑出毛病的姿态站在那里。 高营长终于按捺不住,他走到了新兵身前,仔细地端详着眼前个子不高,身材削瘦,看上去还带着稚气,显得文文静静的年轻人。 “薛青山?” “到!”新兵回答,声音有点发颤,却也很清晰。 高营长沉默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违抗命令?” 对面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高营长面色铁青,像这样的兵,他已很多年没有遇到过。 又过了片刻,高营长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试着问道:“你打靶打了多少环?” “报告”,新兵薛青山用着虚弱的语气说道,“五,五十!” “几发子弹?” “报告……,五……发。” “哦?好像还不错,”高营长盯着薛青山的眼睛,“然后你一直坚持站这么久,只是想告诉我你不服气?” 薛青山没有回答营长的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这次射击考核,他的成绩足以笑傲所有人,但是回来后却被‘一锅烩’,跟其他新兵一起被处罚,他当然心里憋着气,他一直坚持到最后,想的就是告诉营长,你惩罚错了人! 如果薛青山的父亲在这里,一定知道这小子的犟毛病又犯了! 面对这个新兵的沉默,营长高枫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终于恍然大悟,明白这个小子为什么会犟着不回去了,他脸色变得铁青,默默地盯着薛青山脸庞少许,转身离去,心里想着,“敢跟我犯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