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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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山死了两千六百二十三个壮丁,留下了五百二十二户老幼妇孺,顾凤花了半月算了出来,又记了几遍,把各家在心里烙了个印。【】。 顾山人以顾姓为族,但大部份的人都不是同根所出,皆是入了山就为顾姓,不管身前姓何,不过为了山中后世儿女结亲方便,都是以原本姓源结居在同一地方居住,天谷这边住的都是原本就姓顾的人家,顾凤牵着顾宣午一路走过去都没看见本家人。 护山大战当中顾家本家一系没有留下几个壮丁,有敌来犯,族长自是以身挡在前头,身后本家的族子族孙自是不遑多让,一场大战下来,也就没活下几个。 三岁的顾宣午是顾家老大的幼子,他阿父和两个兄长尸首搬回家那夜他阿娘就抱了他阿父跳了天谷,顾宣午自知道他的阿父阿娘和亲兄长和堂兄哥都没了,他是顾家站在前面的男人,他就不让大人抱着他走路了。 十月的顾山自月初就下了两场雪,昨天下的雪今早停了,地上积了一层雪,顾宣午走得慢,顾凤步子要比小孩儿要大很多,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等他一会。 一路停停走走,两人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进埋葬顾家族人的天谷。 一入天谷,各处烟雾四起,人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但族里的女人还是一大早就过来守灵烧纸钱。 一大一小进去后有人还在低泣,看到他们来,各新坟包前的低泣声便更低了,两人路过一坟地,顾凤瞥见跪在坟包前,头贴在地上的大根婶身上穿的薄,连件薄夹袄都没裹,便停了下来,松了侄儿的手。 她放下篮子,跪到了面前,摸了摸大根婶的手,一片冰凉,她便把趴着没有动静的人抱了起来,探了下她的额头和鼻子,才发觉人烧得已经昏过去了。 “午哥,去给你婶娘他们送饭。”顾凤把人背了起来,朝顾宣午说了一句。 顾宣午愣愣地点了下头。 隔壁坟包前的大娘见她背了人起来,连忙过来,打结的双眉间皆是忧虑的老人家忧心地小声道,“倒了?” 顾凤叫了她一声,“大徐婶。” 又道,“我背大根婶去燕大爷家。” “去吧去吧。”顾大徐家的大娘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家的老头子没走,下面还有两个孙女儿,比老头子和一个儿子和两个孙子全都没了的大根嫂家要好。 顾凤背了人去,大徐婶见顾宣午两手拖着篮子往前走,袖子一擦眼睛就过去提起了篮子牵了人,“走,婆婆牵你过去。” 顾凤把人送到了燕大爷家,燕大爷家还住着一堆伤没好的壮丁,有几个手臂残了不能动的人正坐在门口抽着旱烟,见到她背人来,没人说话,眼睛一直跟着她走,等到她把人背进去了,才移开眼睛。 燕大娘先看见的她,见她把人背进了医堂间,看了一眼就小跑着回了放被子的屋间拿了床厚被子过来,又把火盆移到了小床边,把小床上的薄被拉开,把厚被盖了上去。 “你燕大爷在西屋换药,你去叫一声。”燕大娘手上没停,盖了被子,又跑去吊着壶烧开水的大屋中间添了几根柴,用大火把水烧开,等会就用得上了。 顾凤已经出门,医堂是在北屋,到西屋要绕一段路,她走过去时路上坐着的两个叔伯嘴里含着铜管子都看着她,谁也没动静,顾凤快步走了过去进了西屋。 燕大爷正给一个两腿都没了的汉子换药,见到她来,朝她挥手,“去去去去去。” 顾凤走到他身边,站着没动。 “让你出去没听到?聋了?”燕老头瞪起老眼,尖刻的下巴抬起,灰白的胡须乱得很,好几缕都打了结。 顾凤没动。 “走不走?”燕老头就差有桌子就要拍桌子了。 顾凤没动,弯腰拿起药碗,和了和药泥,一屁股坐下来,没看燕大爷,朝躺着的受伤老汉道,“伯伯,我给你涂。” “让你涂个鬼。”燕老头气得狠了,推了她一下。 顾凤任他推,又挪了挪屁股,也没看人,手拿着杵棍和起了药,“大根婶在坟地里烧昏过去了,我刚背了来。” “翅膀硬了,”燕老头吹胡子瞪眼睛,起身往门边走,“这用不着你,跟我走。” 见她不动,他更不耐烦了,“凤丫头,你是不听老子话了是不是?” “你去,我换了药就来。” 燕老头正还要说话,那头传来了燕大娘焦急唤他的声音,他见这小丫头就是不动,瞪了她一眼,火急火燎地走了。 躺着的老汉脚上的布才拆了半条,顾凤接着拆了的飞快拆开,旁边放着的开水盆还冒着烟气,她探进水去拿出巾条挤了,仔细地洗起了伤口上的药泥。 伤口很大,一层药泥洗去就有不少血渗出来,要放出来的淤血是黑的,很是刺鼻,躺着的人早咬上了裹着棉层的木棍止疼,顾凤也没说话,一盆洗黑又换了一盆,趁在水凉之前就把伤口洗干净了。 顾凤以前老来燕大爷家玩,虽没正式拜师但也学了不少医术,换药的事她是熟手的,只是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伤口,族里人以前打猎伤得再狠也没双脚都断的。 顾凤手脚快,很快就把药给涂好重新包了布,她出去把水倒了,又去北屋倒了点热水,拿了块干净擦脸的布过来给还疼得闭着眼睛直出气的大伯擦了把脸。 她去打水的时候燕大爷正在扎针,看都没看她一眼。 顾凤帮人擦好脸,在旁边坐了一会,等人的喘气声好些了,又拿过化了点糖的水喂这大伯喝了。 大伯喝到糖水,疼得没力气说话的大汉抬起眼睛看了眼她,一会就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顾凤喂好水,给他盖紧了被子,看差不多了就往门边走,刚走到门边,就听身后的人叫了她一声凤丫头。 她转过头去看他。 “没事,去忙吧。”顾三丁顿了顿,又道,“回头来伯家吃饭,做烧鸡给你吃。” 顾凤点头,出了门转身把门关了,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她端着盆把冷水倒了,快步往北屋走去。 “好了,吃剂药应该能退。”她回去的时候燕大爷正在写方子,看到她又忤在身边不说话,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以前活泼调皮的丫头成了不出气的闷葫芦,却比以前更气人了。 顾凤点点头就准备走,走到门边就听燕大爷在背后骂,“鬼丫头,哑巴鬼。” 老大爷年纪越大,嘴巴比以前还不饶人,气着了谁都骂,管人是不是他小辈,惹着了他比顾凤还小的小子他都是要骂的。 顾凤顿了顿,探手往袖中的百宝袋摸了摸,回过头往回走,走到人边上正好摸出了梳子,弯下腰扯着燕大爷打结的胡子顺了起来。 顺了两把就开始梳,梳平了她眼睛也顺了,这时候老大爷正瞪着她呢,顾凤见他瞪得厉害,像在等着她说话,勉勉强强从嘴里挤出了句话来,“邋遢鬼。” 燕大爷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抽她。 顾凤早知道他说不过就会打人,脚下一个急滑就躲了过去,没眨眼就出了门去,留下燕大爷在她背后气急败坏地喊,“鬼丫头,你给老子等着。” 在一旁煎着药的燕大娘瞧他没个长辈样也朝他喊,“吵死个人了,老不休,你个当长辈的还像不像样了。” ** 顾凤跑出燕大爷家嘴边有一小点笑,等走了几步路过燕大爷邻居家,听到里头那个以前经常塞麦芽糖给她吃的莫娘嫂的哭声,她嘴边的那点笑意就没了。 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那一块她大兄给她挂着的玉佩,眼睛暗沉了下来。 她在莫娘嫂家门口站了一会,仅一会就走了。 她进去了也没用,莫大哥没了,她没法子赔莫娘嫂一个莫大哥。 顾凤去了天谷,到了看见顾宣午拿着手绢在给两岁的堂妹顾灵玉擦鼻涕,顾灵玉嘴里还含着块糖,含着还推出半点来往她堂兄面前凑。 “你吃。”顾宣午被她逗得笑了,把糖又推进了她口里。 顾灵玉又吐了出来,被她堂兄笑着又推进了嘴里,她这是知道了他是真的不吃,便窝在他怀里安安心心地含起了糖块来。 顾凤一走近,顾宣午就发现了她,眼睛一亮便道,“凤姑。” 他坐在木矮凳上,顾凤在他身边蹲着,把小侄女抱了过来,“你二婶她们呢?” “去边底下给我阿父他们烧纸去了,我没去,我带我家玉儿。”顾宣午指了指天谷底下。 天谷底下是天坑,踩着边下面就是探不到底的万丈深渊,那是她大哥大嫂,三哥三嫂们的葬身之地。 顾二嫂她们怕没坟的家里人去了地底下没钱花,在天坑边上连着给他们送了一个来月的纸钱了。 顾二嫂跟顾四嫂顾小嫂抱着两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上来就看到了自家小姑,顾凤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顾二嫂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从她怀中抱过了孩子,道,“我跟你四嫂小嫂商量好了,烧完今晚就回去,明天留在家里做活,就晚上过来个人转一转,回家就跟老娘说。” 顾凤听了鼻子有点酸,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她点了头,点过头又道,“老娘冻了羊坨子,我煮给玉姐儿,晚哥阳哥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