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撮瓢嘴
龟山脚下,有一书院叫东林书院,是北宋理学家程颢和程颐兄弟的嫡传弟子高第和杨时讲学的地方,曾经名噪一时,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至今仍在山林中萦绕。高第后人一直以耕读传家,传到第十八代高俊生,家道已经中落得只剩耕,书读不起了,说白了,就成了个典型的农民之家,一个佃农,住的是土墙茅草房子,剩下的只是祖辈读书的一点余香。 高家传到高俊生,已经是单传了八代,高俊生四十岁才生个儿子高攀龙。 这高攀龙自小酷爱读书,这里却没钱上学,只能当个农民。其实东林书院就与他家共着一段围墙,但祖辈的辉煌还是抵不了读书的学费。因此高攀龙求学之路,只能是农闲之余站在自家围墙边上听学生们读书,或者,稍大一点翻了围墙到书院里面,教室外面偷听。好在书院的顾维和院长有个儿子叫顾宪成,和高攀龙年龄相当,玩得来,所以顾院长也就默许高攀龙蹭课了。 刚开始蹭课时,顾宪成经常驱赶高攀龙。几次都被顾院长制止了。 顾宪成不解,与他爸理论说:“老爸,高攀龙读书蹭课这是对其他学生的不公平,他家穷得吃不上饭,读什么书?还是先解决吃饭的问题要紧。老爸为什么让他蹭课?” 顾院长一笑说:“鱼樵耕读,这都是苦差事。一般人读书,都是受了家长与老师的压迫,被迫读书。高攀龙主动求学,这不容易。老爸平生阅人无数,你看他长着一张地包天的撮瓢嘴,属于奇能异士之相,这孩子将来必然有所作为,成就不是你可以比拟的。这事我做主,你不要多言。” 顾宪成听了他老爸这番话,不满意,还在争辩:“老爸,人家都说你迂腐,我看你真的迂腐。高家穷成这样,考学的路费都凑不出来,到哪里去成什么才?” “混账东西!你给我闭嘴。” 顾院长给了顾宪成一巴掌,顾宪成这才含泪闭上嘴。 高攀龙以东林之子自居,这小子天资聪颖,是个学霸,靠着瞟学,竟然在十六岁上考中了秀才,一时轰动县里。但高攀龙的高兴劲还没过,忧又来了,高俊生一命呜呼,家里只剩他和老娘相依为命,别说是继续深造没希望,便是进京赶考参加乡试的路费真的都凑不出来。 顾院长帮高攀龙出主意说:“你既然志在读书,以你的家庭条件,只有边当私塾先生解决生计问题,边自学,攒够路费再上京赶考。” 高攀龙怯怯地说:“多谢顾院长指点前程,只是学生一点人脉资源也没有,又缺资历,哪里去谋教馆之职?” 顾院长一笑,写了一封推荐信将高攀龙介绍到无锡阮乐成员外家当私塾先生。 高攀龙拿了推荐信,有喜有忧:喜的是阮家在无锡木材生意做的大,财大气粗,工资定然比一般人家都开得高;忧的是听说阮少爷脾气大,不好伺候,从读书起,一年换两三个先生,没有一个先生干满过一年的。对能否当得了阮少爷的先生,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但顾院长的这番美意不能推却,高攀龙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高攀龙到了阮家一看,果然好气派的院子,大院连着小院,阮公子带着小厮丫环仆妇独住在小院,院家叫做东院。 高攀龙与院员外一见面,院员外就介绍阮少爷说:“我们大成这孩子,我也没有惯着他,但他天生性格古怪,气大,非一般人能理解。在他七岁的时候,有次他淘气,我打了他的屁股,他三年不与我说话。从此有什么事他不从不和我说,总憋在心里。学业上,他只爱习武不爱学文的,而且相当厌恶学文。当今社会,读书做官才是正道,习武再怎么好国家又不开武举,有什么前途?高先生冰雪聪明,我看你们年龄相仿,有共同语言可以沟通,一定会处得来。如教得小儿成功,阮某自当重谢。” 高攀龙一听情况介绍,心里凉了半截。心想,阮大成如此性格执拗,天性厌学,怕是神仙也搬他不转来。只是自己走投无路,一脚跨进了阮家的大门,不试一下总不甘心与阮大成面都不见就打退堂鼓。于是表态说:“员外放心,少爷的个性是有点另类,高某早先有所耳闻,我想人心都是rou长的,只要将心换心,我与少爷成了朋友,应该可以沟通,能够沟通,或者可以有往读书上走的路子。只是情况特殊员外你自己也清楚,这教书之事急不得。我想我之前的先生可能一是败在沟通的年龄不对,难以有共同语言,二是cao之过急。只要员外不急,高某愿意穷尽手段一试。” 阮员外见高攀龙虽然年轻,但能说出一套道理来,于是笑一笑说:“读书的事,先生只是起一个引导作用,要靠他自己读的,这事怎么急得好?先生大可放心,我当然不急。先生按先生的套路施教就是。” 两人相谈甚欢,阮员外这才叫阮大成来见面。 阮大成年方十五岁,长得方面大耳,天生不苟言笑,一副孤傲的样子,正在东院习武练刀法,听老父说先生来了,他头也不回。因为这些年走马灯似地换了十多个先生,他已经对那么穷酸且老的先生麻木了。 阮员外没法,只得领高攀龙出来。 两人来到东院,阮员外不悦地又叫了一声“大成,先生来了,是高先生,是去年中了秀才的高先生,比你只大两岁”,阮大成一听,比自己大两年的人敢来当他的先生,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胆子不小啊。出于好奇,阮大成这才收起刀,回头看了一眼。 阮大成一看高攀龙长着一张地包天的撮瓢嘴,大笑道:“老爸,你太搞笑了,亏你想得出啊,是哪里觅了这样一个学霸来教我?” 阮大成一笑,阮员外也笑了:“看你都笑了,说明你应该听说过高先生,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阮大成扔下刀,叫了一声“高先生”。 阮员外走后,高攀龙和阮大成坐在屋里聊了几句,心想,阮大成家庭条件好,不指望求取功名挣钱养家糊口,所以学习没动力,这很正常,这么多的先生都败在他手里,一定就是这个同样的原因,如今我要待得长,只能另辟蹊径。所以吃过饭,那个叫阿松的小厮兼书僮报告说:“高先生,书房已经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开课?”高攀龙一笑:“开课我自然会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