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一豆烛火。。。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的声音将床上的女子惊醒。她猛然睁开眼睛,那一瞬间,如受伤的困兽不知身在何方,转眼,一双眸子却刹那沉寂下去,满满只剩下了哀恸和绝望。 “王妃,用晚膳的时辰到了。”门外嬷嬷的声音传进。 随即,丫鬟花容进了来,房门在她身后被拉上,落锁。 这间房子原是睿王妃的卧室,只是如今,除了房门这唯一的出口由侍卫嬷嬷把守,其余的地方已全部封死。这里,连一点天光也进不来。 花容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火折子,将房间里剩余的灯盏全部点亮。 转眼,一室明亮如昼。 “公主,您就吃点东西吧……”花容红着双眼,一步步走到床前。 只见床上的女子,头发散乱,肤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色泛着青紫和干皮,形容枯槁憔悴。 哪里还有原来的倾城公主半分影子? 花容跪倒在床前,想为她理一理纷乱的发,触手碰到她几乎没有温度的皮肤,指尖当即一颤。 “天,怎么这么凉?公主,您不能再不吃不喝了……” 倾城扯了扯唇,喃喃低道:“如今国破家亡,死了正好殉国。” “不,公主,陛下若是有知,他一定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花容说到“陛下”两个字,原本僵滞的倾城无声落下一行清泪。 “是我错了,是我引狼入室……” 倾城本是一朝公主。 倾城倾城,试问,天下除了公主,谁还敢叫这样的名字? 只可惜她出生不过一月,生母傅氏一族谋逆,满门抄斩。彼时,当朝天子还是她的皇爷爷,一道圣旨下来,斩草除根,尚在襁褓的倾城亦不能幸免。是倾城的父亲,那时自身难保的太子,连夜将她送到心腹苏家寄养。 倾城在苏家生活了十五年,也就是在那里爱上了那个让她国破家亡的男人,苏墨弦。 苏墨弦是苏家第三子,比倾城大八岁,倾城这辈子开口会叫的第一个人不是爹不是娘,是弦哥哥。她人生的前面十五年,苏墨弦宠她、爱她、纵她,倾城几乎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在苏家度过。 直到十五岁那年,天子驾崩,倾城的父亲即位,尊为昭帝。昭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倾城接回宫中,自此百般宠爱。 整个天元王朝无人不知,当朝的倾城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天元建朝以来最尊贵的公主。 倾城十七岁时,昭帝圣旨赐婚,空前盛大的婚礼之后,苏墨弦成了倾城的驸马。 倾城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会是这样,一路繁花,有亲人、有爱人,万千宠爱相伴。直到那一夜…… 那一夜,苏墨弦早早将她抱上。床,前所未有的热情将她彻底覆没,她昏睡过去的时候,还隐约听到他在她耳边的嗓音,温柔得能将她化成一汪水,他说:“倾城,我爱你。” 他应该没想到,他都这样牺牲了,她那一夜还会再醒过来吧。 是她陪嫁的宫女逃命到了她的卧院,她被尖叫的声音吵醒,才发现,外面已经变了天。 皇宫的方向,火光冲天。 倾城那一刻心突突地跳,眼前一阵阵的黑。彼时,公主府已经完全被苏墨弦把持,府中竟没有一个人敢送她入宫,从来没有独自骑过马的倾城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进宫。 那一夜,城破宫倾,哀嚎遍野,皇宫之内,血流成河。 倾城一路跑到养心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分外清晰:苏墨弦,你不能……你不能让我恨你! 然而,人生往往就是这样,越怕什么,越会发生。 苏墨弦将昭帝的头颅砍下时,倾城飞奔去拦,却终究被绊倒,狠狠摔到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父的鲜血迸溅,溅上苏墨弦玄色的衣袍。 鲜血落入一片玄色,几乎没有痕迹。 若是她晚到一步,她几乎就看不到一点痕迹。 可是偏偏,没有。倾城到的时间太及时,她是亲眼看到苏墨弦将父亲的头颅斩下。 “不要!!!” 倾城心口重重一阵绞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一阵昏迷一朝天子。 倾城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再也不是在公主府,而是在睿王府。 天元已灭,当今天下,国号周。 昭帝崩,苏墨弦的父亲登基,是为周武帝。而苏墨弦勤王有功,被敕封为睿王。 从此,倾城再也不是公主,她成了睿王妃。 …… 倾城刺杀苏墨弦。然而,她这辈子所会的一切都是苏墨弦教的。读书写字是他教的,弹琴画画是他教的,甚至从女孩变成一个女人,也是他教的……而他却独独没有教过她杀人。 他一身的修为,她却手无缚鸡之力,匕首尚未碰上他的衣襟,已教他反手一挡,划破了自己的动脉。 又一次,满目鲜血,若不是贴身侍女貌月誓死效忠,倾城已经生生血流殆尽死在了睿王脚下。 誓死效忠的意思是……刺杀睿王,死罪难逃,貌月用自己一命代替倾城一死。 从此,倾城便被关在了这里。这里,连天光也照不进来。苏墨弦是真的做到了,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倾城再也没有见过苏墨弦。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这里整日整夜的昏暗无边,她便整日整夜地昏睡。 梦里梦外,恍恍惚惚,竟不知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梦。 这样的日子里,仇恨也被消磨,也就只能殉国。 晚膳动也未动,花容再一次无功而返,却道:“公主放心,奴婢明日一定带大夫过来。” …… 花容再次出现的时候,没有如她所说的大夫出现,小姑娘却仍是欢天喜地的。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黑漆漆的药,对倾城说:“公主,您看,这是驸马亲自为您开的药。驸马听说您得了风寒,到底还是紧张您的,他的医术您是知道的……” 花容还没说完,倾城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冲过来,挥手就要将药碗打碎,幸得花容反应快,小心翼翼端着避开去。 倾城最终仍是喝了那碗药,因为花容的一句话,她说:“公主,便是殉国,也不该这么不明不白地殉了吧?” 是,不论是他死,还是她死。 都不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病死。 …… 倾城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剧烈的绞痛疼醒的。小腹的地方像是有一只手,在用力地揪紧、揪紧,紧到生生抓出一团血rou,骨rou剥离的痛苦,让倾城忍受不住地翻滚。 从床上滚到地上的痛,竟远远不及小腹那里的十万分之一。 倾城抱着肚子,然而,这里被封死了,叫天不应。她感觉身下有什么缓缓流出,心中顿时似有警觉。 几乎不敢相信地颤抖着手探下去,触手,一片濡湿。 她的心急速往一个黑暗不见底的地方坠落。 不,不,不要这样…… 抬起手来,入眼,一片鲜红。 “啊!!!!!” …… “这可如何是好?王妃流血不止,王爷现在又不在府中,到底要不要请大夫?” “还是请吧,王妃到底是王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可是,王妃是喝了王爷赐的滑胎药才会这样的,若这本就是王爷的意思,那我们擅自做主,岂不是坏了王爷的事?” …… 倾城迷迷糊糊恢复些许神识的时候,就听到两个嬷嬷的声音。 她浑身早已疼得麻木,然而,在听到她们对话的那一刻,心脏却再次抽绞了起来。倾城扯了扯唇角,想笑,却将眼泪笑了出来。 好,很好! 苏墨弦,你想让我死在这里吗?让你肮脏可耻的过去随着我的死亡一笔勾销吗?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就是死,也要带你一起下地狱! 双拳握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手心,好奇怪,那疼痛竟不及心口处的十万分之一。却也仍是借此,倾城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王妃……醒了。” 一名嬷嬷看到倾城醒来,讷讷出声,语气里显然听不出喜悦,倒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迟疑。 她们是不是想,若是这样从此长睡不醒,倒也省了事? 倾城忍下心中的剧恸和羞辱,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颤抖着将自己左手上一只羊脂玉的镯子取下。 两名嬷嬷在一旁看得疑惑不解,不想,下一刻,倾城的目光就转到她们身上,“求你……救,救我……” 倾城的牙齿都在打颤,过多的失血让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用力将镯子递到床边,“孩子……已经没了……请大夫……止血……他不会知道……求……求你们……” 两名嬷嬷彻底呆住了,目光来来回回在倾城身上的鲜血和她手上脂白温润的镯子上流连。 倾城是最尊贵的公主,她贴身佩戴的镯子,价值连城自不必说。 两人稍一对视,其中一人立刻上前夺过了镯子,“好,这就请大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