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决战之前 (1)
又是一个深夜。 伏在案上小憩了一会儿,从帐外吹来的恶风将油灯打翻,guntang的灯油溅到脸上,葛从周立刻被痛醒了。 人都说这位大齐行军总管天赋异禀,从来不用睡觉,这是谣传,是人哪有不用睡觉的?当年攻打阳翟城,战况焦灼,葛从周坐镇中军指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谣喙自此而起。但葛从周不予辩解,反而将错就错,自此一身不沾床榻,久而久之,他练就出了一身可以在别人难以觉察的情况下睡觉的本事,无论站着还是坐着,睁眼或者闭眼,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睡着,别人一出声,他立刻就醒了,并且显得精神奕奕。实在困顿的不行,他就趁着没人的时候伏在案上眯一会儿眼睛,但只要有人掀开门帘进来,只能看到他手捧书卷,孜孜不倦的样子。自苦若此,这其中的原因,连葛从周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是为了《孟子》告子下中的那一段话,又或许是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感,无论如何,这么多年,葛从周把这出戏演好了,演绝了,从没有一个人能够识破。这不,这时就有一个人匆匆跑进帐中,他眼中所见,正是葛从周端坐案前,手捧一部《韩昌黎集》,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一部《韩昌黎集》从少年读到壮年,却总是读不够,读不通,言有尽而意无穷,韦编三绝,方能得其真味。读书不用在一时,军务却是刻不容缓,看到有人进来,葛从周马上放下了书籍,抬眼看去,目光在这人脸上睃巡。 这是葛从周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尤其是这人现在还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差在脸上写上报丧两个字了。目光相接的刹那,葛从周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孟将军。” 这是大齐尚书仆射、左军使,自朱温降唐之后又兼领同州防御使的孟楷。论军职,此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论官位,此人还在自己之上。葛从周不敢怠慢,迎了上去,说:“将军深夜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总管不知道么?”孟楷满脸颓丧地说:“同州失守了。” “同州失守?”葛从周吃了一惊。四十万大军东临黄河,西望同州,什么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攻下城池?这让葛从周已经不止是吃惊,而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但他毕竟是百战之将,嘴巴一张一合之间,表情已经恢复了镇定,“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三个时辰之前。” “是谁的人马?” “鸦军。” “鸦军?”葛从周再次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看清楚了,真是鸦军?这怎么可能?黄河沿岸都有我派出的斥候,往回八百里,日夜巡弋,李克用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黄河,奇袭同州?” “总管派出的斥候最远到达漠北了么?”孟楷苦笑着。 “漠北?”葛从周愕然了。 “不用想了,”孟楷走上前,与他面对面站着,“是鸦军没错,但却不是李克用统兵,而是李嗣昭。这位二太保自半月前率轻骑从朔州出发,往北绕过阴山,从九原一带渡过黄河,一路上避开了咱们所有的耳目,突然出现同州城外,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 “李嗣昭?他不是被免职了么?”葛从周说,但话刚说出口,他就已经明白过来了,鼻子里发出哼哼两声,脸上却又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鸦儿名不虚传,难怪当年两州之兵讨伐沙陀都被他打的溃不成军,用兵果然鬼神莫测。”顿了一顿,不疾不徐地走到帐外,叫了一名军官进来,吩咐说:“你将这几日在同州一带梭巡的哨探一律拿到帐前,斩首示众。” 葛从周语气平淡,似乎在问候家常,那军官听完这话已是大吃一惊,颤声说:“两……两百多人,都杀了么?”葛从周眯起了眼睛,冷冷地说:“这些无能之辈,合该处死。先杀营里的,还在外头侦察的等回来再杀。” 葛从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完,那军官再也不敢吭声,听命去了。走到门帘前,葛从周又把他喊住了,说:“就在营帐外面杀,叫全军将士都来观看。”那军官怔了怔,掀开门帘出去了。过了不久,帐外哭叫声,喊冤声响起一片,跟着喀喀几声,道道鲜血溅上篷布,就连地面上也有血渗了进来,这惨状连孟楷也为之心悸,对着葛从周行了一礼,说:“总管治军严明,末将佩服。”葛从周轻轻叹了口气,说:“从周失察,至令同州落于敌手,还望将军恕罪。”孟楷则是长叹一口,说:“我也是败军之将,总管言重了。”眼看渗入的鲜血已流到脚边,孟楷换了个位置,又说:“鸦军夺了同州,切断了咱们的补给线,形势已经不容乐观,总管有何良策?” “这是将军的看法?”葛从周沉吟着。 “是,”孟楷应了一声,脸上微微一愕,说:“总管的意思,难道鸦军谋夺同州,不是为了断我粮道,以成两面夹击之势?” “我大军四十万,别说他两面夹击,就算是四面夹击又有何用?”葛从周眉头微蹙,抬眼看着孟楷,说:“同州失守,长安北面兵力空虚,鸦军以轻骑为主,行军奇速,要是这时弃城南下,将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