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残唐之长安兵燹在线阅读 - 第四十八章 攻心伐谋 (7)

第四十八章 攻心伐谋 (7)

    营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竹榻和同样用竹子制成的几案之外,别无他物。四四方方的几案放置在营帐中央,上面摆着沙盘,沙盘模拟着黄河沿岸西至同州,东至河中的地形,上方则罗列着许多兵棋和红红绿绿的小旗。三个人围着几案,或沉吟、或蹀躞、不时又开口讨论,这是李嗣源、李存信和康君利。

    四天以前,三人奉命领着五千人马渡过黄河,与李存孝部三千人沿黄河南北扎营,互为救应。四天过去了,接连几日的风平浪静让李嗣源隐隐不安,这时他手捏一支小旗,目光时而落在地上,时而又侧目看着沙盘阵型,用半是迟疑半是果决的语气说:“葛从周此番领军四十余万,在黄河西岸布下铜墙铁壁,战线极长,存信。”

    “是。”李存信应了一声,抬头看向李嗣源。帐中的三人这时都围着沙盘缓步踱着,好似推磨一般,李嗣源突然停下脚步,李存信差点和他迎面撞上。

    “你怎么看?”李嗣源问。

    “葛从周是儒将,敌军中称他做陆逊再生,此人惯会用兵。”李存信说:“他知道咱们鸦军善于奇袭,索性就弃了几座城池,将战线退后,要在平地上与我们打阵地战。如果两边打起来,人数悬殊,我军毫无胜算。”

    “论兵事,我不如你,”李嗣源看着李存信微微颔首,“这次咱们渡过黄河,既然葛从周惯会用兵,怎么不趁着我们阵型未成,派军前来阻击,你说他是什么用意?”

    “还能有什么用意,”李存信眼角上提,“这就跟捕鱼一样,大鱼没入网,只有几条小鱼小虾,他自然是不急着收网了。”

    “你看的通透,”李嗣源仰起头,轻轻唔了一声,“如此说来的话,义父的心思我也明白了几分,是了,这就是心战啊!我想葛从周这样做,还有另一层顾虑,他怕的是一旦主动出击,等同于是在跟各镇节度使宣战,这样一来,形势对他就十分不利了。所以他要等我们先动手,一旦打起来,各镇节度使只会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我军纵然侥幸得胜,也是损兵折将,正中他们下怀,要是输了,他们更加会落井下石,在背后捅刀子。”

    “这道理义父在朔州的时候就想清楚了,这就是他迟迟不肯发兵的原因。”李存信说,忽然叹了口气,又说:“可惜存孝不懂这道理,不然咱们今日何至于做这出头鸟?”

    “这牧羊子懂什么行军打仗?”一旁的康君利轻蔑地笑着,“仗着一身蠢力气,只会一味蛮干。”

    “也不能这么说,”李嗣源搓着手说,“义父这次出兵,志在扬威。存孝一路攻城掠地,使鸦军树立赫赫威名,总算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大哥对他如此看重,只怕这小子未必领情。”康君利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说:“前些日子他还在父王面前数落大哥的不是呢。”

    “我有什么不是?”李嗣源转头向康君利看去。

    “他说大哥拥兵自重,不将父王放在眼里。”康君利回答。

    “我几时说过这种话?”李嗣源脸上略带纳罕。

    “大哥忘了,”康君利用提醒的口气说:“那天破石岭关之后,义父本令大哥扰袭太原,报郑从谠的一箭之仇,可是大哥顾念大局,绕过太原西进,还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为将者当知权变,我何错之有?”李嗣源皱起了眉头。

    “是啊,”康君利一拍大腿,说:“可这样一来,就让牧羊子找到了由头,在义父面前告了大哥的状,嘿嘿,小弟为大哥不值啊。”

    “我看存孝不是搬弄是非之人,”李嗣源沉吟着,“你是不是听错了?”

    “这是小弟亲耳听到的,”康君利信誓旦旦地说:“那天四哥也在,不信你问他。”

    “存信,真有此事?”李嗣源的目光落在李存信脸上。只见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半响才点了点头。李嗣源哂然一笑,说:“清者自清,由他说去吧。”

    “这厮不仅对大哥不满,就连对义父也……也是诸多抱怨。”康君利看李嗣源脸色坦然,似乎不为所动,继续煽风点火,“他说父王偏心,赏罚不明,军中以他战功最大,职位却及不上大哥、二哥。我看他迟早……迟早……”

    “迟早什么?”李嗣源的声音冷冷的。

    “迟早必反。”康君利一咬牙,说。

    “看来你对存孝成见颇深啊,”李嗣源摇了摇头,举起手,顺势将手里的小旗插到了沙盘上,不偏不倚,正是李存孝部扎营的位置。正在这时,忽听帐外传来喊杀声,李嗣源脸色一变,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喊:“大……大太保,杀……杀过来了……”

    “你说清楚了,”李嗣源快步走上前去,“是谁杀来了,是葛从周么?”

    “不……不是葛从周,”那士兵声音发颤,“……是……是十三太保……”

    “这不可能,”李嗣源揪住这士兵的衣领,“你没看错?”

    “我见……见过他,绝不可能看错。”那士兵回答。

    话音刚落,李嗣源已经冲出营去,只见前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烟雾中人影马影乱作一团。厮杀声不绝于耳。李嗣源跨上战马,拔出佩剑就往战阵里冲,没过多久,只见己方人马边战边退,拉过一个士兵,大声问:“跑什么,战况如何?”

    “太保快走,”那士兵已经面无人色,“敌军杀过来了。”

    “哪里来的敌军?”

    “认不清,都穿着我军装束,还有……还有十三太保。”

    李嗣源脸色更加愕然了,他放开这士兵,驱马往前,过了一会儿,只见火光里一人一马冲杀过来,这人瘦如猴精,一手拿毕燕挝,一手执浑铁槊,不是李存孝是谁?李嗣源正要上前斥骂,李存信康君利两人已经骑马赶来,死命拦住。

    “放我过去,我倒要问问他,义父待他不薄,为何要反?”李嗣源大声说。

    “这厮武功高强,挡者必死,”康君利劝道:“咱们先暂避锋芒,过河去见父王,请他老人家定夺!”李嗣源哼了一声,三人回马往黄河边驰去,从浮桥过了河,奔进帅帐中。

    “怎么?让人劫了营?”李克用看着三人狼狈的模样,站了起来。

    “义父,”李嗣源拜了下去,“请为儿子做主。”

    “这算什么?”李克用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胜败兵家常事,又不是小孩打闹,做什么主?”

    “劫儿子营的不是别人,是李存孝!”李嗣源大声说。

    “胡言乱语什么?”李克用怔了怔,“怎么会是存孝?”

    “义父,的确是存孝那厮。”李存信和康君利也双双跪下,康君利恨恨地说:“这牧羊子自恃功高,一向不把众兄弟放在眼里。如今对父王亦心生怨怼,祸起萧墙,一时反了!”

    “存孝虽然有些骄矜,但他一向是忠心的,”李克用脸色缓下来,沉吟着说:“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他会反叛,你们莫非看错了?”

    这时骑督周德威也进了营帐,听说了这事,也是满脸不信,“存孝心思淳厚,对节帅一向是忠心耿耿的,恕末将说句不敬的话,纵然节帅负他,他亦不会负节帅。”周德威看着李克用,又转头看了看跪着的三兄弟,说:“难道是犯将计?三位太保,你们看清楚了么?”

    “怎么会看错?他这般猥琐模样的,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李嗣源听了周德威的话,正犹豫着,康君立却嚷了起来。

    “十二太保,”周德威叫了一声,冷冷地说:“都是自家兄弟,你何必要急着捅刀子?”

    “都住口吧,”眼看着两人吵闹起来,李克用叹了口气,说:“真相如何,与存孝当面对质就是了。”

    “他劫了大哥的营,怎么还敢来见父王?”康君利说:“恐怕这会儿他早就带着部将去投葛从周了。”

    “末将坚信存孝不是这种人,”周德威也拜了下去,“何况他就算真反了,以他的本事,何必要逃?”

    “原来你也信了。”康君利发出一声冷笑。

    “我没有这样说过,”周德威哼了一声,“这只是一个比方,十二太保,你不要断章取义。”

    康君利还要争辩,李克用已经伸手制止了,一时间营帐里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显得十分紧张。过了一会儿,守营的士兵进来报说:“节帅,十三太保并部将薛阿檀、安休休在外求见。”

    “带兵了么?”李克用忙问。

    “就他三个人。”士兵回答。

    “你让他一个人来见我。”李克用脸上带着喜色,微笑着说:“你们看,本帅早就说我待存孝不薄,他必不至负我。”

    “他这是不知道大哥和我们早到了,还想用计赚父王过河,嘿嘿,好毒的计……”康君利泼了盆冷水。一旁的李存信已经拔出剑来,护在李克用身前,说:“义父小心!”

    那守卫奉命去了,没过多久,李存孝掀开帘门进来,呆呆地看着帐里的人。康君利红着脖子说:“jian贼,你还敢来。你万没想到,大哥、四哥与我先你一步到了,你的jian计这可落空了!”

    “十二哥,你在说什么?”李存孝一脸茫然,“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说着又向李克用嘻嘻一笑,说:“义父,十二哥骂我是jian贼,你可听到了。”

    “休要嬉皮笑脸,”李克用阴沉着脸,“你知罪么?”

    “义父问我知罪么?这是什么意思?”李存孝更加困惑了,寻思:“难道是说敌军来犯,我没接应援救大哥?”李存孝越想越是,急忙下拜,大声说:“儿子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