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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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的歌声?多孩子气的话。但是,只要她开心,就可以了。这世上,他的声音,只说给她听。 春风如醉。 满树海棠花。 粉红色的花瓣柔软地落在地面。 九岁的男孩子孤独地坐在轮椅中,花瓣悠悠落在他青色衣襟上,他的双手苍白,一只雕花羊脂玉扳指松松、地戴在左手拇指。 他的神态安静。 安静得让所有人忽视他的存在。 安静得令人心痛。 他听不见声音,也无法行走,他的世界只有宁静。 他可以看到杏树下正在嬉闹的两个小孩子。 六岁的小枫蓝色布衣,头发微微卷曲,右耳的宝石闪闪发光,他从树上溜下来,手上捧着一把青色的小杏儿。三岁的小如歌晶莹的小脸粉嘟嘟的,拍着巴掌笑,笑容灿烂可爱。 小枫将小杏儿送到小如歌面前。 小如歌拈起一颗,小心翼翼地尝,似乎很酸,嘴巴眼睛皱在一起,酸得吐出粉红的小舌头。 小枫笑了。 眼睛湛蓝湛蓝,像万里无云的蓝天。 小如歌嘟起嘴巴,非要小枫也吃掉一颗青涩的杏儿。小枫躲着,于是她去追。 于是两人笑闹着跑远了。 虽然听不见他们的笑声。 但可以看到他们的快乐。 轮椅中,九岁的男孩子轻轻摸着白玉扳指,闭上眼睛,想起他很久未见的父皇。在烈火山庄,虽然他的身份是秘密,但人人对他很尊敬。师父尽心传他武功,给他最好的照顾,然而他却羡慕师父对小枫和惊雷的责罚。 因为他是聋子。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同他讲话。 这世上,他静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有人拽他。 一只软软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袖。 他睁开眼睛。 却是方才跑远的小如歌。 花团锦簇的海棠树下,粉白的面颊映着鲜红的衣裳,小如歌笑得似乎会发光!她摇着他的胳膊,跑起脚尖,将一颗青青的杏儿凑近他唇边。 他摇摇头。 她把杏儿往他嘴里塞。 他偏过头。 她瞪着他,忽然,眼睛里涌满了泪水—— 她开始哭。 他叹息,拍拍她的脑袋,接过杏儿,慢慢嚼…… 好酸! 酸得他仿佛要从轮椅中跳出来! 她笑了,然后嘴巴以大大的弧度扯出一个口型。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把刚才的口型又重复一遍。他能感觉到她嘴旁肌肤的震动。 她抓起一颗杏儿,塞进自己嘴巴里,酸得浑身颤抖。 然后,又重复那个口型。 他望着她。 那天,她一共吃下十六颗小杏儿。 酸。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字。 自那日后。 小如歌就经常找他“说话”。 开始时,他不晓得她在讲什么,她总是趴在他的膝头,仰着脑袋不停在说。最初她说得慢,曰子久了越说越快。而他,居然也可以跟上。 他十五岁时。 九岁的如歌逼着他开口“讲话”。 她说想听他的声音。 他没答应。 她哭了一天一夜。 他终于屈服了。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感到干涩的喉咙在费力地颤抖。他知道那声音一定很难听,因为那个从门口经过的婢女,脸上表情难受得仿佛恨不得将耳朵捂起来。 如歌却欢呼,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告诉他,他的声音比小鸟的歌声还动听。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小鸟的歌声? 多孩子气的话。 但是,只要她开心,就可以了。这世上,他的声音,只说给她听。 他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歌。” 静渊王府。 午后的庭院。 玉自寒静静地在轮椅中睡着,似乎觉得有些冷,他的眉心浅浅皱起。青衫的他,在初秋疏冷的阳光里,好像流淌着光华的寒玉。 睡梦中,他见到了她。 她喜欢鲜红的衣裳,笑容也像火焰一般热烈;她喜欢像只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膝头,对他讲她的开心和烦恼;她最喜欢笑吟吟比划着双手,告诉他战枫怎样了,他们去到哪里玩,那时侯的她快乐得神采飞扬。 后来,她渐渐忧愁,趴在他的膝头长久也不说话。 他不晓得该怎样安慰她。 因为她的幸福和悲伤,并不是因为他。 沉睡中,玉自寒的嘴唇轻轻在动。 仔细去看,可以知道那是无声的—— “如歌”。 秋日的午后。 玉自寒慢慢醒过来,眼睛睁开,却依然像在梦中。 他看见了如歌。 她红衣鲜艳,趴他膝上,支住下巴,对他眨眨眼睛,笑着: “师兄!” 他摇摇头。 笑,莫非自己尚在梦里?奇怪,这次的梦如此逼真。 什么? 师兄居然不理她?! 如歌生气了,用力摇着玉自寒的膝盖,大声道: “师兄,人家赶那么远的路来看你,你一点也不髙兴吗?!不管,我要生气了!你……你要是还不说欢迎,我……” 玉自寒抚住她的手。 一股温热的暖意,在初秋乍凉的午后,自她的手背传人他的掌心。 如歌惊道:“咦,你的手怎么这样凉?”说着,将他的两只手拉进她的双手中,揉搓着,温暖着。 玉自寒望着她。 她抬起头,瞪他: “离开烈火山庄的时候,你不是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吗?为什么瘦了这么多?!你说话不算数啊,还做人家师兄,我都不要相信你了。” 玉自寒微笑: “你怎么来了?” 如歌对着他的手掌呵出暖气,灵动的大眼睛闪了闪,笑道: “我想你啊,想你就来了。师兄莫非是不欢迎我?”她拿着师兄给她的雕龙玉佩,很容易就进到了王府。 玉自寒的唇角是满满的笑意,他拍拍她的脑袋。 如歌问道: “师兄,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啊,一切都还好吗? 玉自寒的笑容仿佛清爽的秋风: “我很好。” 烈火山庄。 裔浪道:“宫中传来消息,皇上近日龙体欠安,敬阳王与景献王皆有异动。” 敬阳王和景献王同为皇后所出,敬阳王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二,景献王排行第五。两人均对皇位虎视眈眈,十几年来一直明争暗斗,许多臣子与势力都被搅入其中。 烈明镜沉吟不语。 裔浪接着道:“敬阳王与景献王都曾到访静渊王府,游说静渊王支持自己。” 静渊王是皇上昔日宠妃玉娘娘的独子,深受皇上关爱,曾有传言如若不是静渊王身患残疾,恐怕皇位都会传承于他。 烈明镜道:“玉儿必是皆未表态。” “是”。 烈明镜长叹道:“可惜玉儿自幼身残,又非在宫中长大,对权位之争不感兴趣,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当年,皇上将玉自寒送至烈火山庄,实也有为他培养势力之念;烈明镜自然也想借助玉自寒,加深在宫中的影响。可惜玉自寒心不在此,他只好转而支持敬阳王。 裔浪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敬阳王有书函到。” 烈明镜接过放于案上,不看也晓得,此信必是请他劝说玉自寒站到己方阵裔浪灰色的双眼略微紧缩,道: “战枫半个时辰前回庄。” 烈明镜虎躯一震,目中神光四射: “他回来了。” 裔浪道:“战枫在平安镇同天下无刀秘密会面两次,共交谈一个半时辰。曹人丘的尸体悬挂断雷庄三日,谢小风被埋在平安镇北郊荷花塘内。” 烈明镜长身而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声音似从黑夜中传来: “他杀了谢小风?” 烈明镜沉默良久,忽然大笑道: “好!好!果然很像!” 裔浪眼神阴暗,厉声道:“他很危险!” 烈明镜转过身,浓密的白发有慈祥的味道,只是脸上的刀疤隐隐闪出寒光:“浪儿好孩子,我心里明白,你不用担心。” 裔浪垂首,目中似有激动的火花。 烈明镜问道: “歌儿如今在何处?” 裔浪的情绪又恢复平静无波:“小姐在静渊王府。” 烈明镜振眉。 然后仰天叹道: “也好!……只是可惜……天命啊……”枫儿和歌儿终究仍是无缘,想到此,他的心顿时像压了万钧大石,再说不出话。 裔浪暗暗心惊。 从烈明镜口中居然会说出“天命”两字。 这曾经覆雨翻云、可以将乾坤扭转、从不将所谓“命”看在眼中的烈明莫非已经有些老了。 清早。 冒着热气的烧饼。 如歌两眼放光,看着玉自寒细细品尝,连声追问:“怎么样?好吃吗?”玉自寒点头。 知道她一大早就起来忙着为他做烧饼,额头上现在还有密密的汗珠,他用衣袖替她拭汗。她的体质,似乎特别容易出汗,仿佛体内有一个火炉。 如歌得意地说:“那师兄你一定要多吃些,我做的烧饼可是有口皆碑呢,平安镇老老少少都夸我好手艺。”忽然,她想到谢小风,神情一黯,但马上掩饰过去。 玉自寒微笑道: “好。” 他又拿起第二个烧饼。 玄璜心中甚是宽慰,自从烈小姐来到王府,王爷每日进食增加了很多。虽然他依然清瘦,但假以时日想必会改善许多。 如歌把茶盏端过来:“烧饼吃多了会干,喝点水吧。” 玉自寒将一个烧饼放进她手中,道: “你也吃。” 如歌笑道:“我可不要吃这个了,铺子生意冷清的那段日子,我天天吃剩下来的烧饼,腻都腻死了!”她夹起一块绿豆糕,满足地吃着,“啊,还是糕点好吃啊。师兄,你该给做点心的师傅多加工钱,他的手艺棒极了!” 玉自寒品着茶,看她像只贪吃的小猫,桌上的糕点被她香甜甜地吃着,幸福的表情让人不觉也有了胃口。 如歌抬起头,诧异地说:“你只吃两个烧饼就饱了吗?”记得以前他的饭量不会这样小。 玉自寒道:“是。” “是什么啊!”如歌不满道,“不管,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烧饼,你只吃两个,我会伤心的!” 他摸摸她的脑袋。 她闪过去,一脸委屈:“你吃那么少,肯定是嫌我做的难吃,告诉你,我真的很伤心!” 玉自寒笑得无奈,只好又开始吃第三个烧饼。 如歌高兴地笑起来,也拿起烧饼来吃: “师兄,我陪你吃啊……哇,我的烧饼真不是吹哦,香喷喷,很穌很穌,让人吃一个想两个,吃两个想……” 屋里。 有两个在快乐地吃烧饼的人。 玄璜静静看着,心中有种感动。 忽然,声音自屋外传来: “景献王求见。” “你就是烈如歌?” 一个明黄衣裳的少女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对呀。”如歌也好奇地打量黄衣少女,眼睛一亮,道,“我猜,你是黄琮对不对?” 少女笑开了: “好聪明,我是黄琮,你怎么猜出来的?” 如歌笑道:“很简单啊,你同白號一并进出,玉师兄的六侍卫中又只有一个女孩子。”更何况,她穿着黄衣。 黄琼道:“一直知道你的名字,却从未见过,玄璜说你对王爷很好。”她双手抱拳,郑重道,“对王爷好,就是黄琮的恩人:以后若有事差遣,只管吩咐。” 如歌也正言道:“听这番话,便知你对玉师兄也是极好的。待师兄好,便是如歌的朋友。” 两个少女相视一笑,感觉彼此脾气相投,如多年老友一般。 如歌与黄琮聊了起来。 “我见玄璜多些,很少见到白琥与赤璋,青圭、苍璧和你就只听过名字。”“是,我一直在王府待命。王爷不喜欢太多人跟随。” “你的武功想必很高了?” “嗯,不晓得我的长河剑同你的烈火拳哪个更厉害。” 如歌有些心虚:“我很差劲。” 黄琮摇头:“当年烈庄主凭一双烈火拳,在华山之巅战胜天下无刀的刀绝霸,初具武林霸主之气,烈火拳也名扬天下,怎么会差劲呢?” 如歌暗暗握紧双手,没有人知道,她的拳头没有力量,好像她的真气被什么东西封住了,烈火拳使出来毫无传说中的威力。 如歌转开话题:“我来已经两天了,你并不在府里。” 黄琮眼神黯然,叹道:“我和白琥去寻访神医。” “神医?”如歌一惊,“玉师兄……” “你应该也察觉了。” 如歌望紧她。 “王爷清减很多,每日只能吃下很少的食物,极为疲惫,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黄琮担忧道,“宫中几乎所有的御医都来看过,却找不出病因,只说体虚。怎么会无缘无故忽然体虚呢?我们担心是怪疾。” 如歌的心坠下去,原来她一直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会不会,有人下毒?” 她想到在天下无刀城听到的话。 黄琮惊道:“下毒?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如歌抿紧嘴唇,虽然她不曾在宫中生活过,但民间流散的关于宫廷斗争的传闻也听说过。